《白头吟》算得上是一首“分手诗”。
据晋人葛洪《西京杂记》记载,司马相如发迹以后,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毛病,沉于女色,要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忍无可忍,给司马相如写了一首《白头吟》,准备跟他分手。
不过,这婚,肯定是没有离成功。否则,中国古典诗歌史上,就没有这首《白头吟》什么事了。卓文君凭一首诗,让司马相如回心转意,重修旧好,成为后世佳话。
这首《白头吟》和其中的名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被后代诗人不断化用。从魏晋到隋唐,很多诗人,包括李白等人,都写过《白头吟》。后人对“白头吟”的反复吟诵,甚至牵扯了一桩赫赫有名的“因诗杀人”案。
那么,后人到底看中了“白头吟”这个题目怎样的吸引力呢?这就不得不提,“白头吟”题材,从汉至唐发展过程中,由“俗”到“雅”的一个多重复合寓意的意象演变。
汉乐府《白头吟》究竟写了什么?
汉乐府《白头吟》的原文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从内容上看,汉乐府《白头吟》写的是女子白首不离的坚贞爱情观。丈夫不重夫妻之情,而为功名利禄所诱惑趋势;见弃于丈夫的女子,坚决与之断绝。
虽然后世对这首汉乐府《白头吟》是否为卓文君所作存疑,但是,卓文君因《白头吟》诗而重获爱情的故事,在唐代却似乎成了定论,几乎得到广大唐代文人的默认。
从魏晋到隋唐,许许多多的诗人,包括李白、刘希夷、虞世南、张籍等人,都曾经拟写乐府《白头吟》诗。而把“白头吟”作为重要意象的诗歌,则更多。
特别是,刘希夷那首著名的《代悲白头吟》,更是为他招来了亲舅舅宋之问的“夺诗杀人”。足见,“白头吟”诗作在唐代诗坛的影响。
但在后世诗人的拟写再创作中,出自汉乐府的“白头吟”其内涵、寓意,也从最初古乐府旧题中“女子被弃之苑”,不断深化、扩大,成为了一个多重复合寓意的意象。
唐代诗人笔下的“白头吟”诗作和意象,究竟表达了什么?
唐代诗人笔下的“白头吟”诗作,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拟乐府之作,比如李白、汪遵、张籍的《白头吟》,虞世南的《怨歌行》等。还有一类是用“白头吟”意象与典故入诗的非乐府之作,比如王昌龄的《悲哉行》、张九龄的《初秋忆金均两弟》、杜甫的《又示两儿》等。
从内涵和寓意来看,唐代诗人笔下的“白头吟”,主要表达了三种情感,大大拓展了汉乐府中咏叹“女子见弃于丈夫”的狭小天地。
唐代诗人李白也写过《白头吟》。
- 1.壮志难酬之恨。
汉末至南朝至唐一统之前,政局动荡,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在治世氛围的熏陶下,唐代诗人跳出了狭小的闺怨世界,借“白头吟”抒发廉颇老矣、壮志难酬之恨。
张九龄《在郡秋怀二首》中,有“怃然忧成老,空尔白头吟”的仕宦漂泊、功业难就的感叹。杜甫《夏日杨长宁宅送崔侍御常正字入京(得深字韵)》中,有“乌台俯麟阁,长夏白头吟”的对友人受朝廷重视、能入京为官的羡慕之情。杜牧《为人题赠二首(其一)》中,有“文园终病渴,休咏白头吟”的壮志难酬之恨。
从咏叹“见弃于丈夫”,到抒发壮志难酬之恨,唐代诗人大大拓展了“白头吟”的题材内涵。
- 2.谪官被疏之痛。
在官场的暗流涌动中,唐代诗人很容易把汉乐府“见弃于丈夫”的原意,化用为“忠直臣子见弃于君王”的愤懑之情。
其中,最著名的要数骆宾王的那首《在狱咏蝉》。“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一句,堪称此种内涵的典型。全诗托蝉的寓意,抒发自己高洁的品格不被人赏识的愤懑之情。
白居易的《反鲍明远白头吟》和骆宾王之作相比,虽然情绪较为豁达,但也没有脱离“谪官被疏之痛”的范畴。“岂能泥尘下,区区酬怨憎。胡为坐自苦,吞悲仍抚膺”。“愤懑”、“怨憎”等词,可以说是此类“白头吟”诗作的主要内涵。
- 3.生命运之思。
唐代国家统一、政局稳定、国力强盛的大背景,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白头吟”的内涵发展。壮志难酬之恨、谪官被疏之痛,并非主流,更多的诗作,借“白头吟”的“悲伤哀怨”之事,表达对时间、人生、命运的哲理性思考。
这层内涵的诗作“白头吟”,情感清淡者,抒发羁旅漂泊之苦、亲朋分离之忧;情感浓郁者,抒发年华易逝、世事无常。
比如,张九龄的《初秋忆金均两弟》中,用“江渚秋风至,他乡离别心”,“青山西北望,堪作白头吟”等句咏吟羁愁。杜甫的《又示两儿》中,用“团圆思弟妹,行坐白头吟”抒发对弟妹团圆的思念之情。
其中,最为后人称道的,要数刘希夷的《代悲白头吟》。全诗内容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触及了“青春易老,世事无常”这个永恒的哲学命题。后半部分,“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感叹美人的青春娇颜,须臾之间鹤发蓬乱、丝如白雪。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宋之问“杀人夺诗”事件,就是因为这首作品。
“白头吟”诗作的这层哲思内涵,一直到清代,还为诗人所热衷。一位叫赵艳雪的女子写下了一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使得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大为称赞。
从风华正茂,到似水流年,该如何无愧于自己的人生?在“白头吟”诗作中,诗人们沉淀了中国文化对时间、命运感知的最深重的感慨与惆怅。
总的来说,汉至唐,“白头吟”诗歌从抒写女性的不幸,逐渐演变为抒写诗人对社会、政治、人生的感叹,“白头吟”意象的内涵和寓意得到了空前深化与发展。
从“俗”到“雅”的流变发展之路
经过唐代诗人对汉乐府《白头吟》诗的继承与发展,唐诗“白头吟”意象的意蕴得到了极大拓展,也逐渐形成了“悲伤哀怨”的情绪基调。
正如王昌龄《悲哉行》中所云:“勿听白头吟,人间易忧怨”。唐诗“白头吟”意象,几乎与悲、忧、哀怨、忧怨、惆怅等表达“悲伤哀怨”情绪的词紧密结合在一起。
在这个发展流变的过程中,创作主体的转变,发生了重要作用。
从汉至唐,《白头吟》的作者,逐渐由市井巷陌的百姓,转变为书斋艺苑的文人。
文人群体的加入,使得诗歌的题材内容,逐渐由“弃妇”“婚恋”等个人情愁,逐渐扩大到“酬志”“命运哲思”等更加开阔的领域。诗歌的抒情方式,也逐渐由“直接”、“单一”,变得“含蓄”、“多重复合”。
创作主体的转变,使得《白头吟》诗作,从汉乐府时期“随口成文”“鲜有情感和思想再润色”的层面,向意蕴内容的丰富性,和情感韵味的回味度层面深发。
《白头吟》从咏叹个人不幸的狭小空间,逐渐走向探讨更为广阔的社会、人生、命运等哲学命题的丰富内涵。这种转变,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诗歌由民歌之“俗”向文人创作之“雅”的转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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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郦波,《唐诗简史》,学林出版社,2018年。
2.季风,《唐诗宋词里的趣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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