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塔林法华寺(照片来自网络)
在北京历史上至少有5座法华寺。
旧京有两座,一座位于内城老东城区的豹房胡同(今报房胡同),一座位于外城老崇文区的法华寺街。城外有三座。一座是海淀区魏公村中央民族大学法华寺路的法华寺,今为民大幼儿园,现仅余山门和部分配殿,不对外开放,为后来重修,焕然一新,已看不出古旧的痕迹。还有两座,一座是香山南麓万安山法海寺后边的法华寺,一座是昌平区的辽金名寺——银山塔林法华寺。提到万安山法华寺,清代吴长元《宸垣识略》载:“法海寺、法华寺在万安山,二寺前后互相连属,相传为弘教寺(元世祖建)遗址。本朝顺治十七年(1660年)修建,改今名……”需要指出的是,此处的法海寺全称为“万安山法海寺”,因其西南有建于明代的石景山法海寺,故被民间俗称为“北法海寺”。
藏有壁画真迹的石景山法海寺大雄宝殿(照片来自网络)
谭嗣同深夜拜访袁世凯的法华寺到底是哪座法华寺,学界和民间一直有争议。比较集中的是报房胡同法华寺和崇文法华寺。崇文法华寺,也叫“大兴法华寺”,因历史上此外城区域曾归大兴县管辖(外城西部区域则归宛平县管辖),故名。大兴法华寺是南城大寺,非常亲民,在民间拥有较大知名度。在老崇文区法华寺自己的介绍上,就明确说当年的“谭袁之会”即在此寺。
当然,也有论者认为当属海淀区中央民族大学法华寺路的法华寺。虽不在旧京城内,但因其位于当年帝后(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往来皇宫和海淀颐和园之间的特殊位置,值得考虑。咱们暂且搁置不表。可以肯定的是,万安山法华寺和银山塔林法华寺,不在社会各界研究“谭袁之会”的考虑之列。
崇文门外法华寺
先说说法华寺名称的来历。
法华寺之名来自于《法华经》,全称《妙法莲华经》,“妙法”意为佛陀所说的教法微妙无上,“莲华”比喻经典的纯洁无瑕。这是佛陀释迦牟尼晚年说教,明示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据介绍,《法华经》极富哲理性与文学性,以大乘佛教为基础,蕴含着极为重要的佛学义理,对禅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整个佛教思想史、佛教文学史上均具有重要价值。以“法华”为名,往往就成为后世寺庙命名的自然之选。作为北方佛教重镇,北京先后出现这么多的法华寺就毫不奇怪了。
法华寺之辩的关键缘由在于,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当时事件的亲历者,都只是点出了“法华寺”,而没有直接记载“谭袁之会”的具体地点。鉴于北京法华寺之多,使得“谭袁之会”的法华寺有了成为众说纷纭的“历史悬案”的潜质。因占有历史资料和分析历史资料的现实困难,对于缺乏专业历史知识的民间玩家来说,存在一定的研究壁垒。但对于专业研究学者来说,又因其“滋事体太小”,几乎不值得花费气力专题研究。这造就了民间广泛争论,但坊间学者却鲜有关注的现状。
崇外法华寺门厅顶棚
到底是哪座法华寺?对热爱北京、关注北京的人来说,尤其是生于兹长于兹的老北京,了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和荣光,意义重大。做些粗浅的功课,厘清有关疑问,即便只是做些失败的研究,也是有益的探索,可记作功德一件。
发现法华寺的蛛丝马迹
那么,袁世凯所租寓的究竟是哪座法华寺?当然,最直接的证据,还是从当事人及事件亲历者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答案。
首先要感谢袁世凯,他有记日记的好习惯。这至少给后来的研究者指明了方向,可以在众多的文字信息中缩小搜索范围,重点寻找历史暗藏的蛛丝马迹。袁世凯《戊戌日记》记载:“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七月十九日,予奉召由天津乘第一次火车抵京,租寓法华寺。”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孙冬虎老师认为,晚清官员进京,暂住内外城寺院是传统的做法。袁世凯为随时待命进紫禁城皇宫,以在王府井大街北端路东报房胡同的法华寺最近便,这里此前就常有高官暂住。那么,究竟是不是报房胡同法华寺呢?
保存相对完整的崇外法华寺
接着说袁世凯日记,“上驻跸颐和园,即托友人代办安折膳牌,定于八月朔(即农历八月初一,公历9月16日,以下沿用原文,不再出现公历日期)请安。次日早起,检点衣冠各件,先派人赴海淀觅租寓所,午后至裕盛轩,遂宿焉。”这一段记载,是很多人认为“谭袁之会”为西郊魏公村法华寺的缘由。从日记看,确定了面圣日期之后,袁世凯于第二天便离开法华寺,住进了海淀的裕盛轩。
“初一日四鼓,诣宫门伺候。黎明,(光绪皇帝)在毓兰堂召见……退下,回轩少食就寝。”召见完毕,从皇宫重回海淀裕盛轩。“次早谢恩召见,……退下,在宫门外候见庆邸,匆匆数语即回寓。会大雨,即午,始回法华寺,惫甚酣睡,至晚食后睡。”初二日,袁世凯再次进宫面圣。“匆匆数语即回寓”,此处的“回寓”当指海淀的裕盛轩,否则后面的“始回法华寺”无法解释。这表明袁世凯原计划返回海淀,不料遇到大雨,时间快到中午了,便就近返回之前住过的法华寺。从这段记载可以判断,如果是魏公村法华寺,那么因大雨暂避法华寺的意义不大。魏公村法华寺和裕盛轩同在海淀区,当时从皇宫回海淀路途遥远,在两处居住均没有实质区别。所以,“谭袁之会”的法华寺当距皇宫不远,应该在城内,海淀法华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次日初三晨,谒合肥相国,久谈兵事。饭后赴庆邸在园,……接荣相传令,饬各营整备听调,即回寓作复电。……正在内室秉烛拟疏稿,忽闻外室有人声。阍人持名片来,称有谭军机大人有要公来见,不候传请,已下车至客堂。急索片视,乃谭嗣同也。”这段记载信息量很大。此次“即回寓作复电”中的“寓”绝非此前的海淀裕盛轩,而是法华寺。否则,“谭袁之会”就不会在法华寺,而应该在海淀裕盛轩了。这与历史记载明显不符。可见,从初二偶遇大雨开始,原计划回海淀的袁世凯一直住在城内的法华寺。这才有了八月初三谭嗣同不请自来的深夜法华寺之会。
袁世凯的记载消除了城外法华寺的“嫌疑”,但究竟是报房胡同法华寺还是崇文门外法华寺,依旧难以辨析清楚。如果说非要下结论,报房胡同法华寺离皇宫更近,更有说服力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一来孤证难鸣,二来内城外城无法取舍,那咱们再看看康有为的记载。康老先生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自述: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三日……乃嘱谭复生入袁世凯所寓,说袁勤王……及夜……。至子刻,内城开,吾亦入城,至金顶庙候消息。知袁不能举兵,扶上清君侧,无如何,乃决行。”
康有为铜像(来自网络)
“内城开”三字,一语定乾坤。法华寺之争,至此云开雾散,尘埃落定。南海先生八月初三日等到内城开门,方才入城到金顶庙等候消息。此处的金顶庙,是位于烧酒胡同(今东城区韶九胡同)的万寿关帝庙,戊戌变法期间康有为曾在此寓住。此地距离报房胡同的法华寺很近,所以康才连夜进城,以便就近迅速向谭嗣同询问袁的态度如何。如果袁世凯住在魏公村的法华寺,那里已是北京西北郊区,康有为找谭嗣同也就无需“入城”了,更无需“入内城”了。
根据袁世凯《戊戌日记》与康有为《康南海自编年谱》,可以明确谭嗣同夜会袁世凯的法华寺,是内城报房胡同的法华寺,而不是今崇文门外法华寺街的法华寺,也不是魏公村(中央民族大学)法华寺路的法华寺。
至于袁世凯八月初二日遇雨临时起意住在法华寺,为什么到了初三日依旧住在法华寺而不回海淀裕盛轩?他面圣之后到底在等什么?谭嗣同的到来会是一场巧合吗?这些问题的答案,暂时不在本文的探讨之列。无论如何,法华寺之争,至此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诸公,您意下如何?
(再次鸣谢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孙冬虎老师的无私相助。)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