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富豪民粹主义试验

文丨赵灵敏

　　（特朗普；图/Reuters）

　　美国新政府即将上场，如何评价美国过去4年的治理？我觉得可以用一个词来加以概括，那就是“富豪民粹主义”。

　　很多人认为，特朗普代表着美国中下层的利益，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误解。特朗普出生于巨富之家，自始至终都是既得利益群体的成员，而且他从事房地产行业，众所周知，这个行业是需要强大的政商关系作为后盾的。

　　在从政之前，特朗普从未对底层的处境加以关心或者表达同情，连做慈善也只是马马虎虎做样子而已。所以，他根本就是他一直声称的要排干的“沼泽”的一部分。

　　2016年，他看到了美国中下层的不满所蕴藏的机会，决定出面对之加以收割和利用。

　　上任之后，特朗普迅速组成了亿万富翁团队，其内阁级官员的个人财富总和达到43亿美元，远超以往历届政府。四年来，他推行的政策也主要是为富豪阶层谋利益的，最典型的就是2017年推出的大规模减税措施。减税的好处，一大半都归于年收入在50万美元以上的富裕人群，占人口比重不到1%；而年收入在7.5万美元以下的美国人，处境还不如从前了。

　　让制造业回归美国，这一点他也完全没有做到。事实上，这种违背经济规律的想法根本是难以实现的。而在2016年大量支持他的农民，也因为他四处发动的贸易战遭受了巨大损失。

　　（特朗普为富士康美国工厂奠基；图/网络）

　　新冠疫情到来之后，因为特朗普的治理无方，美国经济遭受重创，中下层大量失业；与此同时，美股却一路飙升，富人赚得盆满钵满，进一步加剧了美国社会的贫富分化。

　　由此就可看出，特朗普没有意愿、也不可能替中下层去谋利益，他推行的其实是一种假民粹，只是对中下层的不满进行收割和利用而已，客观上转移底层民众对经济不平等的关注，同时以政治对抗吸引支持者，以纵容歧视和攻击给他们带来虚幻的力量感。支持特朗普的中下层美国人，实际上是所托非人，交了非常昂贵的智商税，耽误了四年的时间。

　　那么，这些人又为什么甘心被特朗普所欺骗呢？其中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

　　首先，他们实际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铁锈地带”的白人在2016年大选把选票投给了特朗普，而在此前的很多年，其实他们一直是支持民主党的；但是近些年，民主党热衷于玩弄左翼的身份政治，更关心LGBT这些少数群体的权益，对于“铁锈地带”白人的经济困境无动于衷，希拉里甚至称呼他们是“可悲之人”。

　　而虽然特朗普没有替他们解决实际问题，但至少从言语上替他们表达出了不满，他经常对美国精英阶层进行羞辱，而且替“铁锈地带”人们的困境找了替罪羊：不是你们的错，都是移民的错，都是外国竞争的错。

　　民主党让他们觉得自惭形秽，特朗普说这是别人的错，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些人转到了特朗普这一边。特朗普在每次选举失利时都会指控对手舞弊，宣称整个体制都是“受人操纵”的，这其实也迎合了中下层白人痛恨体制、不愿反求诸己的心理需要。加上特朗普的行为举止比较粗鄙，与那些衣冠楚楚的民主党政客相比，更符合美国中下层人士的审美趣味。

　　（1月6日，占领国会山；图/NYT）

　　其次，人的诉求是多样的，除了经济诉求，还有身份和情感等层面的诉求。

　　特朗普的支持者中有三个很重要的群体：一是白人福音派教徒，二是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三是45-65岁的白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亦即都是白人。他们对于白人即将在美国人口中居于少数的趋势感到非常焦虑，同时对于移民、少数群体的大行其道非常不满。

　　特朗普就不停利用和撩拨这种不满，从不谴责这些人的种族主义言行，他所谓的“让美国再次伟大”，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是“让美国的白人再次伟大”。

　　美国的白人中下层，就这样不幸成为了特朗普这类雄心勃勃的上层精英利用的对象和上位的踏脚石，他在言语上替他们发泄不满，撩拨他们的愤怒，以他们的代言人自居，目的是收割他们的选票，但这基本上只是姿态而已，对他们的真实处境，他其实根本不关心。

　　当然，不能说特朗普完全没有功劳，他的最大功劳，就是用一种很难堪的方式，把中下层白人的不满、把美国社会长期被忽略和掩盖的问题给揭发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制造了更大的问题——这些问题就成了美国新一届政府的大难题。

　　（特朗普的支持者；图/NYT）

　　事实上，历史上美国社会也经历过多次严重对立和分化的时期，诸如20世纪初的镀金时代，19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等等。但后来都通过一系列改革，通过向中下层倾斜的再分配措施加以化解。

　　而今天美国贫富差距的扩大和下层的沉沦，有全球化带来的不可控因素，不过更重要的是公共政策的劫贫济富。

　　上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是美国历史的一个分水岭，罗斯福通过一系列社会政策：建立了联邦最低工资制度，建立了社会保险和失业保险体系，强化了工会，并提高对公司和富裕阶层的征税。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把这一现象称为“大压缩”（The Great Compression）。他认为这些政策为美国民众创造了更多的平等，也在随后的四十年内抑制了收入不均等的扩大。

　　罗斯福新政之后的历届美国政府，大都把对高收入群体实行高税率当作调节收入分配的有力手段。1986年里根税改之后，税率变化的趋势发生了逆转，与富有阶层相关的股票期权、利息和资本所得享有更大幅度的减税，而低收入阶层和中产阶层的联邦税率总体呈上升趋势。

　　特朗普税改继承了里根税改的基本精神，富人和大企业是最大的受益者，而在工会衰落的情况下，工薪阶层的利益无法得到有力的保障；加上中低收入者资源有限，无法组织起强有力的利益集团，在上层建筑层面发挥影响力。

　　所以，美国要克服特朗普式的假民粹，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回归罗斯福时代的传统，推行“真民粹”，真正关心中下层的利益，替他们排忧解难，只有这样，美国才能有真正的长治久安。这一点不仅适用于美国，也适用于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