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柴火
黎荔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平常人每日的开门七件事。这七件事是必需的、不可缺少的。“柴”排在这七件事中的第一位。
一般平民家庭,每天为生活辛苦奔忙,主要就是为“开门七件事”烦忙,也就是为吃饭问题操心。要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就得烧柴或烧炭。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卖炭翁》,描写了一位在秦岭山中砍伐柴木、烧制木炭的老人去长安城内卖炭谋生,却被皇宫太监把木炭强行夺走的悲惨遭遇。当时长安城里居住的百万人口过冬取暖所需要的木炭该是多么大的日常需求。而这种需求的来源,在诗中写得明白,“伐薪烧炭南山中”,这个南山在唐代指的正是秦岭。现在,多数人家里用的是电磁炉、液化气、蜂窝煤,城市居民家中都接入了天然气,再也不需要拾柴烧柴了,但是在从前,生活燃料主要是山上的杂草树木,也就是柴火。
有财力的人家可以买柴火,买不起柴,当然只有自己上山捡柴了,要上山捡柴的人家很多很多。小孩子放学后,通常也要完成家里交代的任务,从坡上砍来的柴草,从树林里捡到的枯枝,都可以用来生火煮饭。拾柴是有很多讲究的,一般都是捡干柴,有的时候实在捡不到干柴,就只好砍生的,但是砍生柴,如果是国家林地,那是不允许的,如果是私人承包的山林,会遭到当地农户的干涉。不过,大自然是如此丰盛茂密,到处都可以发现折断的树枝,那些树枝经过太阳晒之后,叶片已经发黄,枝杆都是半干的了,很快就可以捡到一大堆。尤其秋冬时节,风吹落叶成阵,密密的树林和草丛中,有的是捡不尽的柴火。
从小跟着祖母过日子,家里主要是买木柴来烧的。但如果我放学上山玩了,从来不忘拾些枯枝带回来给祖母,祖母会晒柴、劈柴,沿着墙根归拢整齐。在家门口的土灶上,她用劈柴、柴草、松针刨花,几分钟时间就可以烧一把旺火,十五分钟煮出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笼火”是技术性很强的活儿,有时冒半天大烟,火都不易烧起来。“火要空心,人要虚心”,祖母常常拿烧火来教导我。生火时火堆中心要空才容易燃烧,人也不可以太自私,否则就会像实心火堆一样没有办法燃烧。烧起来的火,还要趁着火势,随时架柴、添架。我从小就喜欢看烧柴,喜欢挑上几根粗细不等的柴禾,填进灶膛点着,看红红的火苗一哄而起。火苗如一条宽扁的舌头,从灶门口吐出来又缩进去,缩进去又吐出来,扑哧——扑哧——。被引着的柴禾在锅底下噼噼剥剥直响,家里显得很热闹、很有烟火气。饭做好了,祖母把灶里还烧得旺旺的火退去了,单留一点儿火星微明,放上一个烧水锅,晚上临睡时的洗脚水、早上起来的洗脸水,就可以用这点余温热好。炉灰里再煨上几只红薯,如果遇上风雨摇窗、寒意侵人,捧上烤红薯坐在自家灶头,这一点点的温暖香甜,别提有多幸福。
我庆幸我见过大地,比如今的儿童幸运。大地有连绵的田野、有葳蕤的森林,有山坡、沙砾与河流,野草,树木、动物和昆虫是大地的原住民。那时的大地上风雨刮过,地上遍布枯枝烂叶,有人拾去烧火。烧火,是居家过日子一件寻常又麻烦的事情。早晚时分,站在稍高的山坡上往下面看,就能看到每家每户的房顶上冒出一缕缕炊烟,在上空中不停地缭绕,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生火做饭。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需要人间烟火。
柴火的本义就是生活,每天生火做饭,生活就是无数次平凡、重复、单调地做同一件事。什么是家人?就是那些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里一如既往陪伴你的人。每每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丝柴火的味道,就会勾起我对往事和故乡的回忆,想起那些木柴在灶中噼啪作响、火星四溅的场景,想起捡柴下山的黄昏时分,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看,家家户户炊烟缭绕,绚烂落日好像点燃了大地上无数个柴禾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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