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很多道理
到底能不能过好这一生
经授权转载自:口红与打字机(ID:twobrokeditors)
《另一个“拉姆”》 上了热搜,许多人转发时表示震惊。认识主人公马金瑜的、不认识而只是知道的,或是闻所未闻的。
主人公自比拉姆,2020年被前夫纵火烧死、婚内被长期家暴的藏族女性、抖音主播。而在过去多年里,她的故事打上的烙印,是“嫁给爱情”。
像拉姆的原因是,这是一个发生藏地的故事。她和养蜂藏化汉民相识47天闪婚,嫁入青海藏区,生育三个儿子,开设藏区特产网店,帮助藏民卖货,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这次她讲述的故事另一面却是,长期遭受严重暴力、出轨,眼球血肿眉骨骨折小便失禁,在漫长而艰难的婚姻中反复逃离、回去,直到2017年,最后一次逃走,伺机带走3个儿子。
和拉姆不同的是,马金瑜没报过警,总希望没有下一次——如同我们熟悉的大多数家暴故事。而身为藏民的拉姆勇敢,她多次报警,每次办案民警到了现场,却都说这是家庭纠纷,“警告男方不要太过分,清官难断家务事”。
报不报警,结果似乎并无多大区别,两个故事却结果迥异。拉姆成功离婚却被烧死,马老师未能离婚,但得到旧识们相助,能保母子四人逃离安顿。
结果的差异,到底还是因为后者受过的高等教育、从事过的职业、多年的城市化。
01
真相比能想象的
更原始和不堪
很多年前,她的名字叫“面痴”,刚在微博卖青海小黄菇,“嫁给爱情”的故事刚传开,我就成为顾客。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小黄菇很好,炖鸡汤很香。
此后几年里,我买过不同的青海小黄菇,还是她卖的最好,只是她店里有时突然就没了货。
也断断续续看到过她的情况,带着孩子不告而别跑回广州,过了一阵子,扎西也跟了来。有时说分开了,又复合了,直到她有了第三个儿子。
一直在关注,因此看到《另一个“拉姆”》时我不算震惊,背景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个人在一起,从一开始我便抱着怀疑,但对于期间的种种离合,只是用“文明的冲突”来理解。
只是没想到,“嫁给爱情”的牌坊下,真相比能想象的更原始和不堪。
然而心里最大的疑问是,哪怕受过非常良好教育、有过非常丰富的媒体工作经验、拿过顶尖专业奖项,也关注性别问题的女性,为什么自己作为当事人时,完全无法运用这些经验和理论?当女性议题已经成为舆论中的“显学”,公共讨论和地上的生活到底如何建立真实的联系?到底有没有一套可行的方案,能指导女性作出最基本的求救?
懂了这么多道理,我们到底能不能过好这一生?
02
她是城市里的漂浮者
第一反应是“原生家庭”,虽然这个词早已说滥。
过往的采访和文章中看到,金瑜出生于新疆石河子农家,父亲靠种地和卖凉皮供两个孩子上完大学,生活十分不易。这个生于70年代末的女性,有着那个时代调查记者的典型烙印:出身贫寒、与底层社会有很深的情感联结和理解、怀有朴素的正义,又因为从小放养在天地间,天赋得以生长茂盛。
她是我见过文字天赋最高的记者(之一),作品能说话,尽管名气并不那么大,但她的《两个矿工的生还奇迹》堪称名作,得过真正专业的亚洲卓越新闻奖。
也是这样的成长环境,她应该从小就看着身边的女性处境艰难,男人打女人,在广袤的穷乡僻壤,仿佛这就是生活的真面目。如她曾写。
天赋高的本能,是挣脱。这个来自边疆农家的女性,一度靠天赋成功逃脱了命运。她到四川上大学,进入体制内单位,再到了北京和广州,进入主流大媒体,成为家人的骄傲。她父亲曾说:“我们家闺女可不是‘二百五’,如果真是脑袋缺根弦儿,还能在广州这种大城市站住脚?”
命运被远远甩到了后头,只是她的生活依然是在跟底层打交道,哪里有苦难去哪里,自己现实的生活反倒显得不真实。在职业中的她看上去光鲜高尚,现实中,其实在城市里无根地漂泊,并没有坚实的家庭可以作为后盾,也没有真正属于城市的社会网络。
她是城市里的漂浮者,随波逐流等待靠岸。
我猜想,34岁的那一年在油菜花盛开的青海土地上,蜜蜂嗡嗡嗡吵的人头晕,她和扎西的一见钟情,于是她以为她的岸到了。
做社会新闻的人,常常机敏异常(代价是悲观暴怒)。但金瑜不是,她始终有种笨拙的天真。
无论是媒体圈的同行、还是金瑜提到的文联作家,都盛赞她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互联网、流量、生意这些词汇她懂起来格外艰难。
金瑜带着泥土里生长来的那种力量,愣头愣脑,与精致、华丽的都市文明始终格格不入。
有几个男大V嘲讽她是长得丑的女文青用下嫁换取帅哥的高情绪价值,呵呵。
我相信她打扮起来能焕然一新,但是她是泥土的,套上城市的审美未必自在。
所以,当她决定从一线城市直接进入草原时,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可能只是回到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正在经历“城市化——逆城市化”的轮回。
人生实苦,命运有一半在生下来那一刻就已决定,稍有不慎,那些曾拼命要挣脱的痕迹,就如幽灵般,又回到我们的身体里。
她进入草原,也进入了万玛才旦藏地电影《气球》的场域,那不是一个家庭,是与城市完全不同的整个文化系统和社会系统。
《气球》里,因为家里的安全套被孩子当作气球拿去玩了,丈夫做了无安全措施体内射精,女主角卓嘎怀孕了。家境贫寒,卓嘎不愿再养育第三个孩子,但腹中胎儿被上师指为去世公公的转世,丈夫执意要她生下来,对怀孕的妻子动以拳脚。结尾,卓嘎决定离家,到妹妹出家的寺院里去。孩子生没生下来,不知道。
经历了逆城市化的女记者,一开始肯定有过改变现状的雄心勃勃,但孤独一个人被扔进一个全然陌生的社会系统里,心理上,接受永远比改变来得容易。
03
“面对爱情,要跳下去”?
自述中,丈夫藏起结婚证、威胁杀死孩子,不答应离婚。
马金瑜逃过吗?记忆中,有过她的不告而别,扎西寻人。
她向外界求助过吗?至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为她介绍过律师,但哪怕免费代理,也需要承担交通成本,她付不起。
她讲述过遭遇吗?刷屏文章的评论区里,我注意到这样一条:
三年前听说过金瑜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刚分手,和她的情况差不多,我也同样认为,在一线城市做互联网,嫁给一个善良朴实的农民,是一件浪漫的事儿,是梦想和田园兼得。感谢我提前知道了金瑜的故事,后来发生了很多类似的情况,我分手了。今天再看金瑜的生活状况,只庆幸几年前老师讲自己的案例,把我拉出了火坑。希望金瑜生活越来越好。
对于农民善良朴实的想象,让我想起前段时间对托尔斯泰的讨论。他塑造过好多农民的形象,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热爱劳动、淳朴善良、富有爱心。
但托尔斯泰这一辈子,其实从没有真正接触过农民,也就无法理解真实农村的复杂性,丝毫不亚于真实的城市。
那为什么,在连续遭遇出轨和暴力之后,她还在2017年的高校讲座上对学生们说,“面对爱情,要跳下去”?她还给那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
那无法自洽的逻辑,恐怕就是她内心的黑洞。
维护一块爱情神话的牌坊,既是在维护生计,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心理屏障。上了神话的楼台,从来没人能轻盈地下来,只是对一个没有退路、没有家庭可依靠的人而言,人生这个巨大的失败,更加无力面对。
她的母亲在2017年去世,紧接着是二弟。而她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的人生选择,进而不断用一个错去弥补另一个错。因为爱情神话开始经商,为了继续经商要继续擦亮这块牌坊。因为一个自闭而有智力问题的长子,所以想给他兄弟,在余生代替自己照顾。
但生活和人心的复杂微妙,在流行黑白分明的舆论世界里早已没了容身之处。
只是还需要一点同理心。没有人永远不会作出错误决定,就像一个聪明人,也会不断往P2P公司投入全副身家。爱上渣男不可自拔的也从来不只是傻白甜。被股票套了的永远不乏老手。海航如何神乎其神,到头来一个创始人命丧法国,另一个到公司要破产重组,还说着罗斯柴尔德家族愿意伸出援手的神话。
人心才永远是黑洞,只有自己能知道这个黑洞有多深。知道自己的内心黑洞有多深,未必过得好这一生,但我总认为,能过上逻辑自洽的一生。
今天的马金瑜,愿意自己把“嫁给爱情”背后不堪的真相说出来,客观上警醒了姑娘们,也是功德。
也幸好,她和三个孩子,回到了城市,把生活安顿了下来,犯了很多错,但还有朋友在身边。
现实里的“气球”炸了,但她没有真的成为被火烧死的拉姆,还是城市化救了她。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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