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李世民如何一战搞定老同志王世充和窦建德——虎牢关之战

上回我们说到，在唐军的重兵围城下，王世充向老邻居窦建德发出了求救信，而此举正中窦建德的下怀。他当然不是学雷锋做好事，他就是想趁两强相争之际，当那个获利的渔翁。

故事从这里开始。

按照先礼后兵原则，窦建德打算先跟李世民唠唠，约出来吃吃饭喝喝酒显然是办不到了，那就写信吧。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这封信让唐军的幕僚们迅速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先保住洛阳西边的新安（今郑州市新安县）再说吧，要什么洛阳城？

说白了，就是撤退。

而另一派却认为，既然窦建德要来，那索性就两伙敌人一起打，但应该各个击破，万万不能让两军会师。

理由如下：郑军兵精却无粮，已经被饿的有进气没出气，拿下洛阳指日可待；夏军兵多粮广，士气正旺，一旦两军会合，让郑军填饱了肚子，必将前功尽弃后患无穷。

主战派一致认为，阻击夏军的最好地方是——虎牢关。

为什么是虎牢关，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看地图就能知道，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也太适合打阻击战了。

从地形上看，虎牢关南傍北邙山，北依黄河，地形险要，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

从地理位置上看，虎牢关就像一道大锁，牢牢卡住了黄河和运河两条交通枢纽。

所以虎牢关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窦建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位置的重要性，他的大营就扎在了距离虎牢关三十余里的成皋东原上。

窦建德的那封信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来自于刚刚收服了徐圆朗、又打败了孟海公的十几万雄壮之师。本着吓死人不偿命的原则，他们对外号称的人数是——三十万。

此时的窦建德，是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

几天后的一个正午，王世充接到士兵报告：“有一支唐军大摇大摆，向虎牢关方向去了。”

王世充的欣喜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老邻居你咋才来呢？”

可等到爬上城头，王世充的狂喜就变成了一头雾水。“唐军这是要干啥？这点人就想收拾老窦？再说这大中午出兵又是几个意思？”

“有诈，一定有诈！”老谋深算的王世充喃喃自语。

他立刻下令：“所有人等，严防死守，一律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王世充没有看错，这支唐军确实人数很少，他们的准确数字是——3500人，行军方向也没错——虎牢关。

虽说李世民当时只是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伙，但绝不是鲁莽之辈，更不可能脑子坏掉，无数次的生死厮杀已经把他锤炼成了一名优秀的军事将领。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军事能力而言，他已经有资格站上这个时代的巅峰，供所有人去仰望、膜拜。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在他看来些人已经足够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足够了。

王世充千算万算，只算错了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李世民竟敢只用3500人，就去迎击窦建德大军。要知道，那可是十几万人啊！

如果他能看清这一点，一定会发出一句深深的哀叹：“后生可畏啊！”然后下令：“全力出击，迎接夏军入城！”

可历史没有如果，上天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为了不让王世充出来捣乱，唐军绕着城墙挖下了深深的錾壕，把洛阳城死死困住。

这一战法，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直到一千多年后，有个叫皇太极的少数民族人士，仍然乐此不疲，在多次大战中，反复使用，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另外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几天后，一队夏军的游骑遇到了几个很奇怪的唐军，准确说，是五个。

这五个人怪就怪在，明明已经离敌军大营很近了（约1500米），他们还是一副在自家后院溜达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撒腿逃走的迹象。

这时，五人中的为首者大喝一声：“我是秦王李世民！”然后弯弓搭箭，一箭就把夏军的一名军官射下马来。

夏军们都被惊呆了，这可真是一条大鱼啊！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同样被惊呆的，还有大营里的窦建德。据史书记载，夏军的反应先是“大惊”，然后派出五六千人出营追赶。

战场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面对五六千人的追击，这五个人走的还是不紧不慢，只要有人靠近就放箭，箭无虚发，夏军因为害怕就停了下来，又在军令的威逼下继续追赶，再被射死，再停下……周而复始。

这支夏军不知道的是，在道路两侧的山林里，有几百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是时候了！

李世民一声令下，五百铁骑呼啸而出，和眼前的敌人展开了奋勇厮杀。一番厮杀之后，夏军又留下了几百个首级和两名来不及逃走的将领。

现在，李世民更加坚信，对付窦建德，3500人，足矣。

对于战争，李世民有一套自己的模式，我们姑且称之为“李世民模式”好了。

这套模式简单来说就是“打不死你就饿死你”！具体操作就是先坚守不出，然后派出精骑袭扰粮道，最后等敌人饿到眼冒绿光之时，再大摇大摆地出城收割人头。

有人问我效果怎么样？我觉得在这个事情上，薛仁杲和刘武周这两位仁兄可能更有发言权，如果要问，就去问他们好了。

狠狠给了窦建德一个下马威之后，唐军就再也没有什么大动作，战争开始进入了李世民模式。简单来说就是，唐军不出关，夏军也进不去。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股思乡的情绪开始在夏军士兵中悄悄蔓延。

说好的去大城市洛阳发家致富，现在可倒好，在这个破地方一呆就是一个多月，而且连饭都吃不饱。

去他娘的洛阳城，老子不去了，爱谁去谁去，老子要回家！

相比普通士兵，窦建德内心更是烦闷不已。

进攻受阻，粮道又被唐军频频袭扰，连负责运粮的将领都当了俘虏；再这么耗下去，恐怕只能喝西北风了。

不好意思，阳春四月的中原大地，不出产西北风这种季节性特产。

可撤军呢，又实在不甘心。心情也可以理解，十几万人出来，不捞点好处就回去，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再说王世充那边也不太好交差，窦建德可是个讲信誉的人。

就在窦建德进退两难之际，有个叫凌敬的谋士献上了一条计策——先越过黄河，打下怀州（今焦作市）和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派重兵把守，然后大张旗鼓，向西翻越太行山，占领汾州和晋州（今山西汾阳和临汾），最后占据蒲津渡口（今山西省永济市），威胁关中。

这条计策说来复杂，其实就是先向北，再向西，然后再向南，在地图上看是个大大的“U”字，全程大约两千公里。

了解这段历史的朋友肯定要说了，这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嘛，窦建德如果敢去山西，防守必然空虚，李世民就不能去窦建德的大本营河北逛逛？看看到底谁损失大？

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

我只想说，持此观点的人，根本没有看懂凌敬的真实意图。

凌敬的职务是纳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类似于顾问的工作，当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段话的重点在于“大张旗鼓”，按常理来说，凌敬想干票大的，当然不会敲锣打鼓扯条幅，条幅上再写上几个大字——“欢送夏王赴山西打家劫舍”。要真是这水平，我劝他早点回家卖红薯得了，省的既坑害了别人也耽误了自己。

凌敬严格执行了兵法中“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理论，大张旗鼓地北上然后西进其实是个虚招，真正的目的是诱唐军出关追击，而杀招就是重兵镇守的怀州和河阳，到时候几十个打一个，挤也能把唐军给挤死。

有人要问了，那要是唐军不肯上套呢？

不好意思，那只好假戏真唱，去山西攻城略地了，反正那地方也没几个人驻守，去抢点地盘也不错。

如果还没人管，那就再去蒲津渡口对着三秦大地吼上两嗓子，然后看着对面人仰马翻，自己只管在河对岸拍手叫好。

怎么看，这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以李世民的军事才干，也显然不会眼看着夏军跑去山西。凌敬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不但充分考虑了己方因素，把敌方的因素也都考虑在内了。

但这条计策最终还是没能实施。

问题出在了王世充派来的使者身上。

使者们一听说夏军要走，立刻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哭。他们充分发挥了加班加点的奉献精神，仿佛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日夜不停的哭。这一招效果十分明显，窦建德开始松动了。

不过真正让窦建德下定决心的，是他的将领们，这帮人纷纷进言：“凌敬就是个书生，怎么懂打仗的事呢？”

这帮人之所以跟王世充的使者观点一致，原因很简单，收了人家的钱呗。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拿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帮人家说话了。

窦建德于是拿定了主意，不走了，就在虎牢关跟唐军死磕！

凌敬眼看自己的计策要黄，跑来准备跟窦建德长篇大论，结果却被轰了出去。

一次能够改变双方命运的机会就此错失。

窦建德得到了一份情报“唐军因为缺少草料，将要渡过黄河在北岸牧马。”

这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窦建德觉得，胜利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他打算趁唐军开城放马之际，全军出动，一举拿下虎牢关。

到了五月初一这天，唐军果然把战马赶到了北岸吃草，晚上才赶回关内。

那还等什么？上啊！

五月初二，夏军摆开阵势，浩浩荡荡二十多里，敲锣打鼓向虎牢关开进。

但奇怪的是，对手们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反而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蜂拥而来的敌人，沉默而坚定。

这是一群沉默的捕食者，他们通常会在猎物露出破绽时，亮出最锋利的獠牙。

同样，把对手视作猎物的还有窦建德。

只是他不知道，猎手和猎物的角色，通常会受到训练水平、意志和指挥技巧、甚至天气等很多因素的影响而转换。能综合判断并利用这些因素的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军神”。

来到阵前，窦建德没有着急攻打，他挑选了三百人，派人通报李世民，“不如咱们各自挑选一支精兵，打着玩玩。”

很快唐军阵中派出了一支二百人的小队，双方厮杀在了一起，一番厮杀过后，双方不分胜负，各自返回营地。

双方再次陷入了对峙。

到了中午时分，夏军的士兵们又累又饿，纷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一拥而上抢着喝水，把盔甲兵器扔了一地，场面混乱不堪。

李世民意识到，消灭夏军的时机到了。

但他还是打算先小小地试探一下。

这一举动，表现了李世民作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事家深厚的专业素养。

他命令宇文士及带三百骑兵从窦建德军阵西侧向南疾驰，并告诫他：“敌人如果不动，你就带兵返回，如果动了，就领军从西侧杀入。”

一试之下，夏军彻底乱成了一团。

李世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眼前这支敌军根本没有打过真正的硬仗，纪律也很差，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口中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可击矣。”

此刻，之前用作诱饵的战马也都全部收拢了回来，于是李世民亲率轻骑率先出击，杀入了夏军阵中。

奇怪的是，阵中却没有看到窦建德的身影，甚至连高级将领也没看到几个，他们去了哪里？

窦建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中午是他接受百官朝拜的时间，哪怕是两军对垒也不例外。此刻他正在接受百官的朝拜，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过足了皇帝瘾。得知唐军已经发起了进攻，他想上马冲杀过来却被挤做一团的百官挡住了去路，真真是急死个人。

等到驱散了百官，唐军已经杀到了近前，大势已去。

更要命的是，此时程咬金、秦琼、史大奈等一干猛将又率军从后阵杀入，所到之处杀声震天所向披靡，夏军斗志全无，四散而逃。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十几万夏军被人数远少于自己的唐军追杀了三十余里，留下了几千个人头和五万名俘虏。

可见决定战争胜负的，永远都不是人数，而是将士们的勇气和指挥的艺术。

王世充十分想见窦建德，窦建德是他唯一的希望。

但当窦建德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忍不住老泪纵横，因为这位仁兄的出场方式十分独特——坐着囚车来的。

在那场大战中，窦建德也受了伤，他下意识地向着来的方向跑去，心中升腾着一股希望之光，“回家，只要能回到河北，我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可上天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在一个叫牛口渚的地方。他被两名唐将追上了。

只是这俩人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狼狈逃窜的将领，就是威名赫赫的夏王，看到他落马后，其中一人下马准备割了人头回去交差。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声音：“别杀我，我是夏王，抓我回去，就能荣华富贵。”

夏王窦建德就这样做了俘虏。

作为胜利者，李世民问了窦建德一个问题：“我自讨王世充，何预汝事，而来越境犯我兵锋！”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十分体贴入微的回答：“今天我不自己来，以后还得劳烦您大老远的去攻打。”

一代英豪，被求生欲驱使，竟卑微如斯，真是可悲可叹。

后来当地老百姓传言，窦建德之所以失败，实在是因为选错了地方。你说你一个姓窦（豆）的，跑到了牛嘴里（牛口渚），要是还不被吃掉，那才是出了怪事。

接下来，我们很有必要为王世充同志屡败屡战、永不放弃的精神点个赞，因为这位仁兄在如此艰难的形势下，依然提出了他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突围去襄阳，在那里继续干革命。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肯支持他了，大臣们的观点出奇的一致——投降。

那就降了吧。

一场大战，就此落下帷幕。

不过王世充最后还使了个坏，把隋朝的地图和户籍文册一把火全烧了，这一举动，是王世充最后的不屈和倔强。

这一战，李世民把一名军事家应有的智谋、勇猛、耐心和果断都发挥到了极致，为唐朝的版图奠定了基础，也给自己争得了一份天策上将的工作。

天策上将这个职务，绝对堪称前无古人——也没几个来者，因为这份工作的发明人正是我们的李渊同志，而且纵观整个唐朝，担任过这一职务的也只有李世民一人。

这个职务产生的背景是这样的，当时三公中的老大太尉（最高军事长官，相当于国防部长）和老二司徒（主管教化）本来就是李世民在干，同时，他还兼任着文官的最高长官尚书令。立下不世奇功后，一个尴尬的问题出现了——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于是一个崭新的官职——天策上将就这样热腾腾的出炉了。

这个为李世民量身定制的官职比三师小，比三公大，但和三师这种虚衔比起来，天策上将的厉害之处在于可以自行招募人才来天策府工作，而且这些人还不是师爷家丁一类的角色，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

玄武门之变的伏笔，就此埋下。

621年（武德四年）7月，在长安街头，窦建德被押赴刑场处斩。

而王世充，因为事先跟李世民签订了《降后安置协议》，得到了赦免，被贬为庶人、全族发配四川。

荣华富贵也享受了，皇帝也当过了，最后还能去鱼米之乡养个老，关键是儿孙们还都陪在身边，虽说没有落实退休待遇，但对于王世充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

就在王世充等待启程的日子里，客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王世充的老熟人独孤修德，他们是来传达圣旨的。

王世充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跪下等着聆听圣旨。 变故发生了。这群人拔出刀来一通乱砍，嘴里还喊着“老爹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之类的口号，王世充横死当场。

这事说起来倒也不冤，独孤修德他爹独孤机确实死于王世充之手。

独孤修德也不是一般人，他的官职是定州刺史，另一重身份是李渊的表侄，他爷爷独孤藏是李渊的四舅。

血案发生后，假传圣旨行凶杀人的独孤修德仅仅只是被免职，可没多久又被封为膳部侍郎、同州刺史和宗正卿等官职。哦，对了，还有一个公爵的荣誉职称。 而王世充的族人们，因为在途中谋反，被全部处死。

这就有点蹊跷了！但如果非要说李渊父子才是这起杀人案的幕后主谋，我只能说，查无实据。没有证据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是不能乱说的。

我们姑且认为，独孤修德做了件李渊想做而不好意思做的事情吧。

如果王世充做过统计，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很郁闷的结论，他的同行们，被押赴长安后，都很快被李渊送去了阴曹地府。

“我大意了啊，没想到李渊这个老同志也不讲武德。”这应该是王世充最后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