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民在撰写回忆录(摄于2014 年)
海战英雄张逸民回忆录153
注:发文有删节,“101”系四野林总在战争时期的代号
【接上篇】
“101”事件发生后,东海舰队的清查学习班于1971年10月26日正式在南京军区汤山炮校开班了。学习班由南京军区工作组指导。
到汤山后,我被舰队指定为舟山大组的召集人,而我的搭档李静则马上被采取了隔离措施关押了起来。于是我就想,为什么我会有别于他?很快我就想明白了,这是因为我身上当时尚有许多光环未拿掉。当这些光环一个个被污泥浊水泼盖后,接下来自然就会被收拾了。这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一个过程,更需要群众被迷惑。
面对现实,我做了三条决定:首先,目前形势下谁也不会为我洗刷脏水,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说白了,就是只能自己救自己。其次,接下来的形势再有十倍的不好,我绝不会走绝路。我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怕。我工作、做人一步一个脚印,心安得很。最后,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决心为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而拼搏。为捍卫自己做人的尊严,即是被杀了也值了。此外我还要求自己,此时此刻我要加强身体锻炼,在这个残酷的环境中需要有个好身体。
我在舰队中心组里虽然暂时没有被隔离,但日子过得很不轻松,可以说每天都很难挨,那真是一种煎熬。在中心组里,我其实就是充当了“靶档”的角色。什么是靶档?靶档就是海军在海上训练中,专供舰艇火力射击用的靶标。而我此时的身份其实就是中心组里的把档。名义上我是在中心组学习,但同是学习,有人被打,有人开炮,完全是不同的二种角色。我就是被打者,不管他们怎样胡说八道,大声嚎叫,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听着。我在中心组学习了77天,就是天天挨打,共挨了77天的打。第一次身陷“斗争”的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斗争”中的残酷无情和是非颠倒,以及身在其中之人或为自保,或为渔利,或为泄愤那种种丑恶的众生相。我无法想象,那些参与过历次斗争走出来的人还会有健康正常的心理。
时任东海舰队司令员刘浩天
在东海舰队的这个中心组里,当时共有三个被批的对象:舰队司令刘浩天、舰队政治部主任石烽和我。刘浩天是位老革命、老红军,他是红军长征前的县委书记。据我所知,在苏区,他是第一批被任命的苏区县委书记之一。他虽未被隔离审查,但他的秘书这时却已经被隔离审查了,当时可以说是处在大家把他往“贼船”上赶的途中。舰队的一位副司令兴奋得天天吼叫,上纲上线地批着他,那架势未来的舰队司令为他莫属了。
刘浩天是舰队司令,他一次次地在会议上做着深刻检讨,就是不能过关,中心组那些开炮者,给他罗列各种各样的罪名,连我都觉得这位老红军真的太可怜了。是啊,他这个级别的干部,高层不表态谁敢保他啊?
石烽虽不经常来参加中心组会议,但我想在哪里也不会饶过他的。石烽原本体弱多病,不像我年轻抗折腾。可惜啊!这位老八路、老知识分子,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党员,被组织关了这么多年,解除隔离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我没能最后送他一程,真是一生的遗憾。
在中心组里,我的资历是最年轻的,属于小字辈。但我也是最有性格的人,把我惹火了,老子谁都敢碰。中心组里的人,对我很怵头。
说真话,在汤山办班的77天中,除了宣布我隔离审查,人在看守条件下失去了自由,其它在中心组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自由的。虽然人们都躲着我远远的,但在一天里,上午、下午两次去中心组学习是没有跟随的。每天两次早晚间跑步,也是没有人跟随的。我就这么一个人唱着歌上中心组,又唱着歌回到住所。我心中无鬼,何必愁眉苦脸?更不会以泪洗面。我是用歌声、用笑声,面来对这场残酷的斗争的。我绝不是自夸,就是学习班的最后时段,我被宣布隔离审查后,舰队召开批我的大会,批完了,我照吃照睡,继续有说有笑。专案组的人讥讽我,说:“张逸民你真行,这么批你,你还照吃照睡。”我毫不客气地回答说:“照你这么说,我该去自尽才对?”说真话,我这样做才是对这次内斗最真实的蔑视。
其实,到南京后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对每个人如何处置,上级早已心中有数。后来得知,“101”事件一出来,海军的黑名单很快就上报了。汤山办学习班时,南京军区已经从总部得到将要关押人员的黑名单,办学习班自然是有的放矢了。李静到汤山的第二天,就被宣布隔离审查,而我呢?肯定在隔离审查之列,只是情况有所不同,隔离审查日期迟早有所区别罢了。其实,这类运动中只要是进入了黑名单,不管你有错没错,也不管你站在哪边,都是在劫难逃的。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不论你在学习班内怎么样去交代,也不论你表现得多么有诚意,其实都是过不了关的。因为他们索取的不是你有多大的真诚,交代的是否真情实意,而目的是要把你关起来。先关起来,以后看形势再说。
当然,这类运动中有受害者,就必定有得益者。那些得益和妄想得益的人是运动中最兴奋和最积极的。而这种兴奋和积极所表现出来人性的丑恶真是让常人目瞪都呆惊掉下巴。那些运动中的卖力者的志向其实也非常明晰,就是要分得一杯血羹。有的甚至到了抢夺的地步了。我还没被宣布隔离审查,基地的一位政治部副主任,学习班上跳得最高的人,这时候甚至就直接跟我的警卫员说:“张逸民完蛋了,今后我就是基地领导,你给我当警卫员吧。”警卫员不知所措,只能惶惶地说;“我得听从组织安排。”
《张逸民与最后一任警卫员罗康品在一起(2011年)》
在几十多年后的今天,当许多历史真相被公开后,我们重新审视这段历史,当时运动中许多无辜者之所以遭受打击迫害,除了以权替法,人治代替法制外,在对“101”事件发生后形势的估计和掌控上,大大有失偏颇。一个突出的表现是严重扩大化,打击面太大。事件发生后,核心层低估了主席在人民和军队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同时也高估了“101”在军中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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