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语文老师要读点鲁迅，怎样读？怎么教学生读？

说起鲁迅，一位语文老师曾说，他对鲁迅又爱又恨，爱的理由太多，爱他的思想深刻，爱他的文风犀利，爱他的爱国赤诚等等，但“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难教。

怎么攻破这一大教学难题？来看看温儒敏教授的这些话。

我记得1964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五年制，有个五年级的同学跟我讲，他说你要想学会思考问题，学会写作，你就把《鲁迅全集》啃下来。我听他的话，就把《鲁迅全集》似懂非懂地全部读下来，后来不知道读过多少回了，果然是获益甚大。

人只要受过一个比较完整的教育的，都要读一些书，要读一些基本的书，10种到20种，我想《鲁迅全集》就是我们国民应该阅读的，鲁迅的书就是应该阅读的基本的书。

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很多，书也很多，但鲁迅很特别，他是别人不能替代的。所以对中国文化的观察思考，鲁迅他不是书斋里面的隔岸观火地做学问，他是带着痛切的感受，从生命的体验中总结出来人生智慧。

作为语文老师，从语文的角度来说，要会从鲁迅这里吸取语言运用的活力，所以语文老师读鲁迅，能让业务水平上一个层次。如果语文老师都没读过几篇鲁迅，那是说不过去的。下面我围绕几个问题来具体谈一谈看法，提一下建议。

01

怎样读《呐喊》《彷徨》

语文教学大多是从鲁迅批判、比较这个角度去分析和评价鲁迅的作品，比如《祝福》《孔乙己》《阿Q正传》《药》等等。

在老师们自己阅读的时候，要注意鲁迅这些作品，它不是完全以战士的姿态出现的。鲁迅的小说有个基本的格调叫忧愤深广，忧，忧虑的忧，愤，愤怒的愤，他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出路，他也感到为难。要好好体会鲁迅作品的忧愤深广，我们才能够进入到鲁迅的文学世界，当然中学生很难理解，也不着急。但作为语文老师，我们读的时候不能停留在肤浅的表面，要读出忧愤深广。

有人说鲁迅的作品不太适合青年，而比较适合有生活历练的中年人，这有一定的道理。但虽然是中学，为什么要放一些鲁迅的作品进去呢？因为它是经典。

中学生的理解，跟我们语文老师的理解应该有些差别，但基本的方向应该是相同的。要注意到鲁迅的小说《呐喊》《彷徨》对整个中国传统的小说革命性的突破。

有哪些革命性的突破呢？第一个是题材。这个题材绝大部分写的都是现实生活中常见的人，普通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最平凡的那些生活，所以他的魅力，也就是在普通的人事中发现那个一切的永久的悲哀。

读鲁迅小说，如果读进去了，我们会重新来观察我们周围的生活，观察中国的文化，观察国民性。会重新这样去理解。

鲁迅几乎每一篇作品、每一篇小说都有独特发现，我们普通人没有看到的发现，它会缠绕着你，就不像读其他小说，特别古典小说那样隔岸观火、放松，它要你重新去思考。

作为语文老师，读鲁迅的小说，还应该要注意小说的艺术格局和语言方面的突破和创新，鲁迅创造了不同形式的多种表现形式，以横切面的方式选取几个侧面来看整体，基本上没有什么完整的故事，即使有，它也不像传统小说那样浓缩情节，制造那种紧张的传奇的东西。

02

怎样读《野草》

《野草》事实上是鲁迅在剖析自己，所以是鲁迅的哲学。它大量地运用了象征的手法，它的构思是非常奇特的，而且多数的篇章都写一些梦境，而且是恐怖的梦、奇特的梦，是一种潜意识，是一种原始思维。

我们应该怎么来读《野草》呢？应该是整体感受，去体味，读不太懂没关系，那种味道总是可以出来，慢慢再展开你的想象，去琢磨他写的这些意境、意向到底是什么意思，进入氛围。

我们也不一定要把《野草》说得很清楚，也不要先入为主，不要拘泥于一种解释，现在有关于野草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我们自己阅读，不要去管这些，自己赤手空拳去读就好了。

关于《野草》怎么读，我们不要着急一定要找出它的主题，它的意义，某个意义上一定是指向什么，不要做这些工作，主要应该是读鲁迅，看他的那种思维里边的困扰，那种矛盾，那种难以言说的东西。语言学上有些能指和所指，我们不要光是所指，他有能指，他有时候一个意象可能包含有非常复杂的含义，一种神秘的作品。

鲁迅晚年的时候，他跟年轻人说，我再也写不出《野草》那样的东西了。现在高中新课标提到了要思维训练，除了逻辑思维，它提出来要直接思维，形象思维，读《野草》就是培养直觉思维、形象思维，是一个很好的作品。

03

怎样读《朝花夕拾》

老师们读《朝花夕拾》，应该注意超越中学语文教学找标准答案的模式，摆脱思维的束缚。《朝花夕拾》让我们看到的是鲁迅的另外一个方面，《野草》也是鲁迅作为战士的另外一方面，鲁迅除了批判性，叛逆性之外，他还有那么真诚的、质朴的、柔软的，甚至是童心的，好玩的一面。

阅读《朝花夕拾》的时候，最好先放弃所谓意义的追溯。当作和鲁迅闲谈、聊天好了，这样你才能够读出鲁迅《朝花夕拾》的那种味道，体验他的艺术美。

要欣赏鲁迅的幽默，在《朝花夕拾》里面这种幽默表现得更加鲜明。幽默是一种自信、一种智慧，也是一种语言的风格，一种气质的表现。语文课上应该让学生更多的能够具有这种幽默感。

孩子们喜欢的老师一般是两个标准，第一有点幽默感，第二懂他们。把老师阅读中的感受转化到教学中，让学生去了解鲁迅不单是一个战士，不单是寂寞的、忧虑的、愤怒的，但同时他又是温情的、淘气的、可爱的，幽默是他的构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侧面。

还有一点，《朝花夕拾》这篇文章最重要的是大气。鲁迅也说过写文章要放得开，像骑马一样。所以我们分析它的结构、写法等等，应该把这点传达给学生，他的大气，写文章那种自然的感觉，不像是在写文章，但确实这就是好文章。

鲁迅杂文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简单味，喜欢写一个人或写一个事，抓住那个特点，用漫画式的三笔两笔就勾勒出来了，这都是鲁迅。

总之，鲁迅的作品特别是像《朝花夕拾》，大气、幽默、简单，这三点要引导学生去了解。

04

怎样读鲁迅杂文

杂文属于议论文，但又带有浓烈的文学的色彩，同样也是一个珍贵的遗产，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现代文学的奇观。

鲁迅用那么多精力写去写杂文，他一共写了多少呢？写了650多篇杂文，135万字。鲁迅的杂文当然是文学，但他又不是一般的想象性文学创作，也不是一般的论文，他是有感而发的，他是直接参与现实，干预现实。

历史学家的记载，注重客观，把时间、地点、人物交代清楚；文学家记载是有血有肉的，带有自己感情的，是偏重于社会人心、思想文化的。

劝语文老师读一点鲁迅的杂文，可以获得丰富的文史知识，还可以了解我们100多年来现代中国的历史，了解古代文明，了解民族的心灵史，了解国情，特别是培养一种独立思考和批判的眼光。

社会上有这样一些不太和谐的，甚至比较刺耳地批评，这是正常的，应该允许它的存在。从某种角度来说，鲁迅杂文的批判精神是非常可贵的，我们不能被所谓的“尖刻”“骂人”之类表面的印象所左右，抛弃了这份精神遗产。

在娱乐化的时代，我们有什么办法来拯救精神的滑坡？读书就是一个好的办法。语文老师，要自己与流俗文化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被它裹胁了。当一个语文老师天天都是微信、抖音，你怎么提高？

做一个好的语文老师，我想还是要多读一点书，读一些基本的书，例如《鲁迅全集》《马恩全集》，起码让我们生活充实一点，课也能上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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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人民教育出版社，内容源自讲座《语文老师要读点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