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精华说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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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欢用精致的物什、美丽的图案来装饰自己的生活，年节时尤其如此。从上古金石的云雷纹、饕餮纹到后代的卍字纹、云龙纹、团花纹等，中国传统纹样图案镶嵌在日常生活中，活色生香，寓意吉祥。可惜如今传统纹样在衰微，人多不识。让我们借此文一窥红楼中的纹样之美。

作者

以诺

文章锦绣，最早并不是用在文学领域。“文”、“文章”、“文采”、“文华”，早先都是在言说丝织品的纹理。“文”也就是“纹”，这个字有格调——红楼的女红里，只有慧娘的璎珞配得上这一个“纹”字，“绣”字太普通，怕唐突了她的好手笔，故特特的用了这个“纹”。文采精华，回归“文”的本来面目，趁着新年的吉祥如意，盘点一番红楼里的纹样。

刘姥姥醉眼朦胧之际只看得“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四周雕空玲珑木板上的流云百蝠、岁寒三友，大约不曾留意。公子小姐们约莫没见过活的蝙蝠，刘姥姥若是仔细看了板壁只怕要纳闷，这黑不溜秋的东西，浑似老鼠生了一对翅膀，怎么就上了台面？

蝙蝠总是出没在黑夜里，阴森可怖，是恐怖场景里的常见元素。金庸干脆写了个爱吸血的韦一笑号青翼蝠王，性格阴冷，行动诡谲。可只因为蝠字通“福”，蝙蝠便成了常用的吉祥花样。“流云百蝠”，便是以祥云为衬，蝙蝠布于祥云之间。在织锦中，蝙蝠图案常选择明亮的色彩，蝙蝠成双成对围绕寿桃，大红地纹上布以卍字图案，寓意福寿如卍字连绵不断。

还好，刘姥姥带回家的软烟罗里，也有流云万福花样的，日后可以细细端详。只是姥姥会怎么用这软烟罗呢？若也和贾府一般糊窗子用，老人家一定觉得奢侈，做衣裳又浪费了，贾母也说不好看。逛一遭大观园倒提醒了贾母，叫换上霞影纱糊窗子，这才出现了我们钟爱的茜纱窗，日后的“我之窗即可为你之窗”便从此处来。

折枝花卉、流云万福、百蝶穿花，都是停驻在霞影纱上的春色满园、吉祥如意。“折枝”与“团花”、“散花”、“满花”、“缠枝”、“串枝”、“锦群”等并列，是云锦常用的图案格式。折枝花卉以各色花卉为图案，变化复制，对接拼合，形成完整而优美的纹样。而百蝶穿花的确是富家公子所钟爱的图案宝玉第一次出场，身上穿的就是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四季流转，哪里能见到百花常开呢？只有银红色的窗纱上，始终是蝴蝶纷飞，春光长驻。

贵族总是在最不经意的地方给出一笔惊艳。妙玉拉宝黛钗喝体己茶，给出几件古玩奇珍，这并不叫人意外。可是她奉茶给贾母时，端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就可玩味一下了。且不提这并非修行人的做派，她奉上的茶盘精致大方，正合贾母身份，这份周到妥帖、圆融有礼，实在不符合李纨给她“为人古怪”的评语。

古人钟爱“玉堂富贵”，每将玉兰、海棠、牡丹并植，海棠也是古人所喜爱的吉祥图案之一。清代苏州织造出产的宋锦中多有海棠图案，每以朵花海棠、勾莲、秋菊、蜀葵为主花，以盘绦构成六边形几何框架，延展出去，花朵均匀分布，颜色富丽典雅。

而云龙献寿，应是云龙围绕寿字或寿桃的图案。龙纹与云纹都有千般变化、万般形态，龙有正龙、团龙、盘龙、升龙、降龙、卧龙、行龙等多姿多彩的不同形式，云则有如意云、四合如意云、行云、大小勾云等，龙纹与云纹结合，幻化出似云非云、似龙非龙的吉祥图案。云龙纹就是云和龙的共同体。茶盘尚且如此精细，成窑钟子倒不说了，妙玉嫌弃刘姥姥，不要那成窑五彩小盖钟了，不知道这茶盘是她留着，还是一道送了刘姥姥呢？

家常聚会的桌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给带的通灵宝玉打个络子，又分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种种花样；喝个汤，也有个主意，打了四副银模子做了花样，菊花的，梅花的，莲蓬的，菱角的，三四十种，十分精巧。精致到了骨子里，随时随地随意流露出来的那一点，都叫人赞叹。

窗纱，茶盘，桌几，那都是家常的使用。到了节庆时节，自然有更华丽丰美的陈设。

那些要架着梯子上去取的陈设物件，当然要等要紧日子才取用。就像日常居处会用着半旧的引枕坐褥，到了除夕合家祭祀的大日子，就有大红毡子铺地，炕上铺新猩红毡子，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方能请贾母上去坐了。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只是精致，而这除夕时祭祀才取用的大红彩绣云龙捧寿靠背引枕，要紧的是庄严大方。云龙图案面积较大，姿态威武灵动。

贾母大寿，甄府送来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与泥金“百寿图”的双面炕屏，与粤海将军家送来的玻璃炕屏同为收到的礼物中最为出挑的两件。缂丝是苏州特有，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称，自然也只有江南甄家才有这样的手笔。“满床笏”是郭子仪做寿的典故，既符合贾母大寿的情景，也是福禄昌盛、富贵寿考的祝愿。

明清时期工艺美术中吉祥文字的应用渐渐增多，“寿”字造型变化十分丰富，百寿图就是其中一种，以“寿”字的外形变化来增加其含义，甚至对“寿”的各种字体进行抽象、变形来表达人们的祝愿和期盼。如图中“寿”字为拉长后的变体，以示“长寿”之意，另外还加入了灵芝、卍字来表达千秋万寿的美好愿望。

最耀眼的过年，当然是元妃省亲。可那块石头懒得写什么《灯月赋》《省亲颂》，所以省亲的盛事，也就成了一片朦胧的“锦幔高挂，彩屏张护”、“帐舞蟠龙，帘飞彩凤”，唯让人感到满目龙飞凤舞，彩绣辉煌。清代皇室庆典时常用“大云龙”、“大凤莲”等彻幅纹样织成的整匹缎料装饰宫殿，或用于包裹柱子，或用以挂屏。所谓“屏开鸾凤，褥设芙蓉”，并非只是虚写一笔。云锦中有品种名曰“芙蓉妆”，以织补芙蓉图案得名，适合制作坐褥。

赏下的年礼，也是“富贵长春”“福寿绵长”“笔锭如意”“吉庆双鱼”的好意头，讨一年的彩头。成双成对，年年有余，兼以寿桃、灵芝、佛手、石榴、祥云烘托， 古往今来，都是人们的美好祝愿。

又是新年。如今的孩子们，过年只能收到押岁钱了。忍不住想起几百年前那些押岁锞子，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鸳鸯是喜欢集这个的，这一年，她又收到哪种纹样的押岁锞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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