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师手记：失恋少年缘何变得害怕朗读？

特别说明：笔者以咨询案例形式讲述的该心理小故事同时亦遵循心理咨询为来访者保密的原则，故事中人物、场景、语言等均经过文学加工。案例中的来访者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代表了一个群体，请勿对号入座。仅希望能借此给读者朋友带来思索及些许改变。

案例前情

阿科由学校老师转介而来，近来失眠严重，虽然还在坚持上学，但课堂上会出现一些躯体上的症状，让自己觉得无法理解，主要是在朗读课文时身体会极度的不适。失眠，以及由朗读课文产生的无法自控的难受，已经开始让阿科感到“撑”不住了，他下定决心，跟父母亲摊牌，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他想找专业人员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看一下“自己究竟怎么了”。学校老师跟他交谈后转介到我这里。

来访者情况

阿科是一位15岁的初三男生，个头瘦高，面色阴郁，和父母妹妹生活在一起。他原本有一个相恋近一年的女友，两个多月前，女友说学业忙，向阿科提出了分手。阿科很想挽回这段感情，认为自己得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要去亲吻女友，可行动那刻出现控制不住的紧张，出汗，感觉很是挫败。在分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阿科每天只睡5个小时。除了失眠，他还说到自己患了奇怪的病症：无法听到别人或自己有感情的朗诵，在这些时刻特别难受，莫名恐惧。一次语文公开课，老师让大家有感情的朗读课文《你是人间四月天》，阿科几乎全程没有张嘴，因为读第一句就受不了。接下来同学们朗读《海燕》这篇文章时阿科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心慌出汗，紧张，胸闷，自己就要不行了，僵在了当地，于是他捂起了耳朵，感觉到自己像待在一个水球里，声音被屏蔽，似乎安全了些。如果不捂住耳朵，外界的声音如同一只虫子钻进入脑袋，特别难受，胸口很憋，头晕，想大叫。最严重的一次是在语文课上朗诵《我爱这土地》，阿科突然特别难受，出汗，大脑空白，呼吸急促，觉得自己特别反常，整节课都上不下去，只想把耳朵捂上，只想离开教室。

咨询过程

在每个周末见，每次五十分钟的咨询中，阿科慢慢回忆出这种奇怪病症的缘起，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吧，开始自己读这类文章的时候会笑，觉得有点别扭，后来越来越别扭，发展到听着感觉恶心，感觉很假。特别受不了同学、老师和父母朗读，也很怕电视里的亲情戏，觉得特别不舒服，每到这样的情节就会直接跳过。而自己写有情感的作文时，都很觉得自己虚伪，进而排斥、不舒服。这一切让阿科很困惑，他还好奇为什么自己总是做跟蛇有关的梦，梦见过红黑相间的蛇在妈妈的脚丫旁边，它还动了一下，也梦见一条白蛇，从我自己身边游过。

这位少年的“奇怪”病症让我很好奇他的成长环境以及早期养育过程中与养育者形成的关系是怎样的。于是在与我建立信任关系之后，我跟随他一起回溯他幼年、童年及少年时光。阿科听父母说起因为家人工作忙，阿科从5个月开始就被送到奶奶家抚养，父母每个月会去看望一次。两岁左右他回到了父母身边，和家中保姆一起睡，偶尔和妈妈一起睡。3岁被送到幼儿园。印象里每当爸爸妈妈离开会很伤心，很盼望他们回来。小学妹妹出生，记起有一次搬家，自己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和小伙伴，自那以后，开始感觉和爸爸妈妈关系不一样了，变得和爸爸很陌生。小学高年级后，阿科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保姆也就被辞退了。

印象中有几个场景阿科记忆很是清晰，记得爸爸跟妈妈吵架闹离婚期间，自己不小心把妹妹弄哭，爸爸非常生气，直接拿把凳子向阿科扔过来。还有一回拉妹妹过马路中途不小心撒开了妹妹的手，导致妹妹差点被车碰，妈妈立刻一巴掌呼过来，把阿科打至流鼻血并且一直在街上责骂了他半个小时。回家妈妈气消了之后找阿科道歉，自称自己在外面做这件事很丢人。当时阿科伤心地哭了，内心很委屈，一直自己哭到半夜。而现在，和妈妈闹矛盾后，有时候妈妈先来求和，想逗自己笑，虽然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妈妈觉得自己得逞，会过来抱抱亲亲阿科，但阿科反而会更难受。

小学低年级时外公住院，妈妈在医院陪，阿科希望妈妈能回家，像以前一样送他上学，但妈妈更多的时间是在医院陪护老人。阿科感觉失落，感觉妈妈被人分走了，不希望母亲提到外公，不想听跟外公有关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抢走妈妈的爱似的。

后来外公去世，妈妈哭的很厉害。外公的葬礼持续了三天，第一天哀痛的氛围很浓，自己和妹妹也哭了，大人们也哭，但是妈妈说，哭有讲究，该哭的时候哭，而该哭的时候就是有人来的时候。记得当时自己很懵，大人们怎么做得这么假？他们在来人时哭，没人时玩手机。而后来自己就再没有哭，且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大人怎么这么奇葩，刻薄、冷漠，判若两人。还记得初一时曾经一次因为考试考差，妈妈拿自己的手机把所有朋友都删掉了。自己事后去和所有人解释，大家都表示能理解，唯有一个同班女生不理解，与自己再也没有说过话。

阿科成绩一般，给人印象高冷、理性、内敛，也有女生向自己表达好感，初二时，阿科与现在的“失恋”女友确定了恋爱关系，女孩先表白的，此后，两人的恋爱时光多在一起学习。再往后就是女友提出了分手，自己患上了奇怪的病症……

咨询师的视角

养育者：在咨询过程中，我们看见阿科身边不断地更换养育者，却似乎没有一个是足够稳定地去抱持他、容纳他的人，阿科一直在经历着分离的痛，奶奶家-父母家-保姆离开-搬家，也许不是现实意义上的分开，却在某种意义上同样意味着失去，这些对阿科而言都是创伤体验，这也让阿科难以形成对人际关系信任的品质。情感表达：阿科的父母亲是冲动的，自身对情感的言语化表达不足，特殊的成长经历，养育环境让阿科难以表达出他的情感，在有需要流露他自身感情的时候，会显得分外焦虑。需要富有感情的朗读会唤起了阿科身体上的焦虑症状，在失恋这个诱发事件后病症尤为明显。朗读时候的出汗，呼吸急促等身体的症状来源于情感表达上的错失和创伤。这一切让我们可以看到阿科对既往情感上的创伤采取了压抑、隔离与回避的应对方式，从而达到保护自我的目的。但是，现在的阿科在面临分离的时刻，“撑”不住了，因为过往的创伤体验会在一些特别的时刻（分手、亲人丧失等）被再度激发。所以，他来到了我的咨询室。危机某些时刻也意味着机会，这其实也是阿科修复童年创伤的机会。

这样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和成人其实很多，他们有着种种难以理解难以解释的躯体症状，却在各种精密现代化医学仪器的检查下也无法找到病因，其实最终可能还是需要精神卫生工作者的帮助。可叹的是，更多的人不愿到我们这里求治，认为这意味着一个人个性上不健全，是得了精神病。

而对于勇敢求助的这位少年，我们开展工作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首要的是让他与咨询师建立一段安全信任和有真实情感连接的关系，重新获得滋养，用新的方式去保护自己的成长。

这是一段需要养育者、咨询师共同陪伴与耐心等待的过程，是阿科对于关系进行重塑的过程，对我们所有想帮到阿科的人和阿科自己而言，都将是一段漫漫长路，我们不能着急，也不能盲目，目前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进行中。让人欣慰的是，在将过往经历与现在症状联系的心路历程中，阿科对自己的情感有了梳理，并能针对梦境与幻想做些联想，而自己觉得每当朗读就出现焦虑的躯体化症状的怪病目前已经有所缓解，与父母的关系也“轻松”很多。担忧他又不知道如何帮他的父母在参加了四次家庭访谈后也在重新思考和孩子的相处方式了。作为他成长道路的一个暂时的陪伴者，我相信这位少年勃发向上的内在力量，相信将来的某一天，阿科终究会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他会慢慢学会处理自己的内心冲突，用新的应对方式自己去处理各种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