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乡下的夜,静谧而安详。清冷的月光照着来路,使我茫然若失。直至麦田尽处腾起一簇烟花,我才猛然惊醒,内心的灯火又何曾暗淡。三十多个春秋,正是那些闪烁的灯,让我一次次找到回家的路,一次次抵达乡村的根脉。
灯,在我的村庄是一个饱满的词,虽不那么明亮,却总能温暖一颗受凉的心。一如每年正月十五,总能让一群纯真的少年过出年的味道。试灯、撞灯、送灯,共同构成乡村孩子们纯美的记忆。串完亲戚,十五一天近比一天。每逢此时,父亲都会腾出空,找来竹篾、木条、铁丝,做两个古朴大气的灯笼,用糨子糊上薄纸,装上底座,给我们兄弟备着。灯笼虽稍显笨重,却是我们一年中最珍贵的礼物,就连十四试灯都很少挑出去炫耀,生怕被撞坏过不了十五。
十四还未掌灯,村里的孩子便纷纷出动了。挑着各式的灯笼,挨家挨户地串门,比谁的灯笼好看,谁的灯光更亮。我总是把父亲制作的灯笼藏起来,拿出自制的简易白菜疙瘩灯或萝卜灯,倒上菜籽油,塞团棉花,点燃后挑战所有胆敢与我撞灯的孩子。可父亲每次都会教导我们,不能欺负其他孩子,否则不允许挑灯不说,还扬言要把我的灯笼送人。逢年试灯,我总会烧掉几盏菜籽油,砍下几个白菜墩,或是浪费几只大萝卜。此时,母亲总是最心疼的,但却也总会满脸堆着笑。
乡下的十五从不叫元宵节,村里人更习惯叫“十五”或“正五”。过十五没有灯是万万说不过去的。尤其对孩子来说,灯就是十五所有的内涵。除了试灯、撞灯外,就数送灯最隆重了。天刚擦黑儿,孩子们就开始忙着帮父母给灶台、井台、门垛等送灯。听母亲说,这叫敬神,灶有灶王爷、井有井龙王、门有门神,只有得到人的敬重,才会更好地回报世人。
母亲没有文化,却总会很虔诚地把灯送给它们,并默默念叨几句感恩的话。这让我从小对灯充满敬意。天若朗晴,母亲少不得满心欢喜地说句:“老天收灯啦!”遇到起风,灯火被吹得飘飘摇摇。母亲见了,不免叹道:“老天不收灯啊!”这时,我总会悄悄地重新点上,或是换支新的,用砖瓦团团围住。偶尔看到邻家门前的灯被吹熄,我也会顺手点上,直到火苗着稳才满意地离去。
送完宅灯,便可随父亲送坟灯了。父亲走在前面,一路都不说话。我们则挑着灯笼,紧随其后,一步不敢落下。田野里早已是烟花满天,一向肃杀的乱坟岗也变得热闹起来。不管有多冷,父亲总会双膝跪地,在坟冢边背风处挖个深深的坑,把蜡烛栽在里面,用泥土围好拍实,像个温暖的房子。从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看得出他满脸的严肃。乡下那些年,每逢正五,父亲都会带我们送坟灯。听隔壁张伯说,送灯是为向先人汇报家庭人丁兴旺,后继有人,也是给亡者照明,引导他们回家看看。这些,父亲从来没有说过,我却极愿意年年陪他送坟灯。回来路上,看到那些坟冢旁闪烁不定的灯光,不禁肃然起敬,内心暖暖的。
许多年过去了,做灯、试灯、撞灯已渐渐远去,唯独送灯是年年必不可少的。父亲说,你已长大成家,孩子又小,就不去了罢!不知为何,没有灯的十五,内心却酸酸的、空空的。
作者简介:
丘河,本名骆建领,1985年生,中学语文教师,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教育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兼任中国文章学研究会导读导写研究中心学术委员,河南省教育学会语文教育学专业委员会理事,市诗歌学会副会长,县作协副主席。文章见于国内外报刊杂志,入选多种选本及多地语文阅读考题。曾连续三年命中多地阅读作文原题。出版《对话与批评》《初中语文阅读提分技巧.创意公式法》《作文有规律.我的初中创意写作课》《河南中考满分作文十年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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