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赣南地区的一个山村。对于农民来说,农具是务农之本。老家山区受地形制约,无法大范围普及机械耕作,传统的农具在生产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南方多雨的天气适合竹子生长,农户家里的农具大多与竹子有关,其中扁担、钩担、禾杠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物。
扁担的制作并不难,选一棵碗口粗的老竹,从根部截取约两米长的一段,用刀沿截面平均破成两片,再分别将两片竹子刨削成中间宽约一掌、厚约两指、两头稍细稍薄的样子,做好后放到火上烤一烤,以增加它的韧性。
扁担最大的用处是挑粮食。农忙季节,田地里稻谷熟了,金灿灿、黄澄澄的,一阵风吹来,谷穗迎风摇摆,沙沙作响,似乎在齐声呼唤农户们赶紧将它们颗粒归仓。这个时候,农户都开始忙起来了,天未大亮,除老人在家做饭外,家里所有的劳力都拿上扁担、挑着箩筐、带着锯镰、扛上脱粒机,来到田间地头。一部分人负责收割稻谷,一部分人负责脱粒。大家普遍用的脱粒机都是人力驱动的,脚下踏板一踩,起伏之间将上下的驱动力通过齿轮转换成了箱体内滚环的旋转力。负责脱粒的人一边踩踏板,一边两手握住禾苗根部,将稻穗贴近高速旋转的滚筒,一粒粒的稻谷便纷纷扬扬地落在机斗里了。
机斗里的稻谷装筐之后,就该扁担大显身手了。装好的湿稻谷有一百多斤,一般年轻人都能挑得起来。将箩筐上的绳子结环套进扁担两端,半蹲身子,肩窝顶住扁担中部,扎好马步,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撑在大腿上,腰手一起使劲,肩膀往上一顶,一担稻谷就挑了起来。起身之后略微调整一下担子的重心,就可以往前走了。箩筐的绳子要根据人的身高调整长短,太长则走山路容易磕磕碰碰,太短则挑担起身时下蹲太厉害,费劲,途中休息时也不方便放下担子。因此,绳子的长度应为起身后筐底离地三四十厘米高为宜。
山间小路起伏不平,挑担时,要根据地形调整姿势,通过顺势借力卸力来节省力气。走平地时,要用一只手在前面挽住扁担,让扁担更好地贴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拉住后面一只筐上的绳子或者筐沿,减少箩筐的摆动。上陡坡时,姿势不变,但因地势前高后低,扁担变成了上翘后沉,所以在前面挽住扁担的手要更加使劲地下压,后面拉住箩筐的手使劲上提,浑身吃住劲稳步上行。下陡坡时,两只手变成了一前一后分别提住筐上的绳子,减轻肩上重量的同时,防止箩筐碰到山壁或者树木而使身体失去重心。
掌握了挑担的技巧,再重的担子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了,行走在山间小路上的挑担人,就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展现出劳动者独特的美感来。
山村常用的第二样挑担工具就是钩担,要说钩担其实并无特别之处,无非就是在扁担上多了两条挂绳和挂钩,但它比扁担用得更勤。去井里挑水,浇地时挑粪,砌房子时挑砖、挑沙、挑石子、挑水泥,处处都离不开它。
小时候,家里没通自来水,日常用水全靠一桶一桶从井里挑回来。离我家不远有一口山泉井,出水量很大,周边二十多户近百人的日常饮用水都靠它来供应。每天一大早,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让我去挑水。刚开始时,由于力气小,加上还没有掌握挑担的技巧,我只能挑半桶水,一步一趔趄地晃荡着挑回家,后来才慢慢能够挑动大半桶水,再后来,满桶的水也不在话下了。
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忙完,就要忙山上的活了,这时候就要用到禾杠了。
禾杠是山村农民的又一重要生产工具。村里家家户户烧柴火做饭,上山砍柴都要用到禾杠。禾杠看起来十分普通,制作也很简单,一根碗口粗的毛竹,截成两米长短,两头削尖,便于插入捆好的柴里。
农家人对于农具是极为爱惜的。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去很远的山上砍柴,回来走到半途时,捆好的柴散开了,捆了半天也捆不起来,眼看天色渐晚,我只好把柴连同禾杠一起扔在路边。到家后,母亲埋怨我说,柴捆不好就不要了,关系不大,但不应该把禾杠扔到外面。为此,母亲不顾天黑,跑了大老远的路把禾杠和柴担了回来。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那时候我觉得辛苦砍来的柴是最重要的,没想到在母亲心中,农具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丢弃和损坏。
如今,老家在脱贫攻坚的火热实践中顺利摘除了贫困帽子,农村的建设日新月异,面貌焕然一新。平整的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又从家门口延伸到了田间地头。适合梯田耕作的小型农耕机器大范围普及开来,农民再也不需要挑着沉重的担子穿山越岭、长途跋涉了。他们正脚步轻盈地奔走在通向美好生活的大路上。
《 人民日报 》( 2021年03月03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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