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八荒》：用游戏写下自己的修仙故事

海纳百川的创作方式可能并不适合内容输出、思想表达。但集腋成裘缝合出的作品大量借用网文桥段，恰好戳中了玩家的爽点。

　　如果让你写一部修仙小说，故事会是怎样？

　　剧本一：穷乡僻壤野牛村，乡邻和睦，与世无争。主角李四自幼聪颖，喜欢神怪故事，曾听货郎提及，大山深处有仙门。一日，邪道妖魔路过山村，须臾间，桃源变新坟。李四与玩伴藏身柴堆，幸得正道修士及时赶到，一息尚存。

　　悠悠醒转后，修士言另有其事，引荐李四两人投入故交门下，约定有缘再会。自此李四从洗衣扫地做起，偶然间天赋展露，博得师长青睐，收为内门弟子。寒来暑往，李四苦心修炼，升级打怪，云游四海，气运加身。前后数十年，便完成许多修仙者一世都无法迈过的门槛，得大道，证长生。

　　《鬼谷八荒》人物捏脸，出身选择。图片：游戏截图

　　剧本二：每隔三年，各派仙山便会在供奉村落间遴选年轻子弟，补入宗门。王五资质平庸，今年三道考验无一通过，宗族亲戚素有旧怨，尽是冷嘲热讽。心间烦恨，王五登山解闷，忽见两异兽相斗，一死一伤。死去的异兽结有内丹，服之脱胎换骨；受伤的异兽得到救治，结草衔环报恩。

　　当夜，王五之父将早年偶得的精矿送予收徒长老。翌日，长老破例拔擢，王五得以记名。

　　然而正道非正，师长腹黑伪善，同门机关算尽。来年，八大宗门夺宝大会，王五沦为弃子，被迫叛出师门。落魄少年孤身入世，终日与魔道为伍，方悟生存法则——人不为己天地诛，我命由我不由人。

　　《鬼谷八荒》世界自动生成。图片：游戏截图

　　剧本三：痞子马六，做事很麻溜。人生格言十六字：溜须拍马投其所好，遇事不妙脚底抹油。别人修仙都是打坐练气，马六修仙全靠脸皮够厚。初入蛮荒，马六逢药必采，逢矿必挖，逢山必入，修为没涨多少，乱七八糟的材料倒是收获颇丰。

　　眼看准备齐全，马六开始四处行走。遇见男的直叫前辈，遇见女的必称仙子，对方稍一答应，立马手捧私藏强行赠送。有人见其豪爽，有人怜其傻气，一来二去，不但结交些许道友，还收到不菲回赠。

　　修仙世界弱肉强食，与人结怨，对方总要顾及亲友。在名义大哥、名义二姨、名义三姑、四舅等照拂下，马六混得风生水起，境界日增。通往得道飞升的路上，始终吃着最软的饭，做最经济的人。

　　《鬼谷八荒》中的大地图旅行。图片：Steam

　　从修仙小说诞生以来，剧情套路一变再变。起初的主角宅心仁厚、广结善缘，多行王道之路；随之厚黑风渐盛，主角开始扮猪吃老虎，不择手段、神魔共诛，走在正邪之间；然后异世界、反套路，新篇章、旧故事反复交叠......

　　与之相应的，仙侠题材游戏长盛不衰。有依托小说世界观的移动游戏，有执掌一派的模拟经营作品，有复古的文字 Mud 放置修真，也有不断试错的动作 RPG。只是在这么多可选项中，能全方位满足修仙小说爱好者对修仙幻想的作品少之又少。也很少有游戏，能展现出对修仙过程的具象刻画。

　　国产独立游戏《鬼谷八荒》，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这种期待，也囊括了许多玩家读过的、未读过的，以及能想到的和无法想象的纷杂故事。

　　故事，从一局棋和三样至宝开始。图片：游戏截图

　　修仙元素集合体

　　关于《鬼谷八荒》，全现在曾在春节期间做过介绍。自 1 月 27 日发售以来，该游戏在 Steam 平台成为爆款，连续六周挤进全球畅销榜前三。根据评测数量（超过 6 万条）推算，《鬼谷八荒》当前销量至少应迈过 200 万门槛。除此之外，它也创造了国产单机游戏 18.4 万人同时在线的历史最高纪录。

　　作为开放世界沙盒修仙游戏，《鬼谷八荒》在画面和玩法上与玩家需求十分契合。仅有 9 人的制作团队无法提供华丽的 3D 表演，但 2D 水墨贴图效果却意外地好。制作组曾经在唯美立绘和“天然造物”间反复横跳，后部分玩家追求仙姿风骨，最终唯美画风成为主导。

　　游戏故事主线取自先秦古籍《山海经》，愚公移山、后羿射日、精卫填海、燧木取火等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撑起修仙宇宙的边界。玩家扮演天地间一位凡人，置身四海八荒，以自己认准的方式踏上修仙之路，书写自己的道。

　　水墨画风不甚华丽，不过和修仙古风相得益彰。图片：Steam

　　代入感很强，可能是《鬼谷八荒》最大的优势。修仙过程从炼气到登仙分为十重境界；仙法神术涵盖刀、剑、拳、掌、雷、风、土、木等十二个流派；突破瓶颈依赖丹药，跨越境界需得天材地宝。突破延寿元、悟道有心魔、渡劫遭天罚，这些修仙小说中的经典桥段以第一人称视角可视化展现，玩的就是既视感。

　　不过同时，这可能也是本作极大的缺陷。修仙小说常常被嘲弄像游戏一样练级打怪，《鬼谷八荒》也困于堆砌数值的套路。玩家能够体验到惊艳的炼气期，仍有新鲜感的筑基期，然后便会在不断重复的各大境界中，陷入机械性疲劳。

　　如果用文字来形容其游戏性体验，大概是这样的。

游戏开始 2 小时，炼气期的我，用飞剑，杀雷蛇。

游戏开始 4 小时，筑基期的我，用凝光飞剑，杀炼狱雷蛇。

......

......

游戏开始 30 小时，元婴期的我，用真·八荒六合凝光飞神剑，杀绝·九曲幽冥炼狱雷王蛇。

　　修仙世界的战斗，看起来如同弹幕射击。图片：Steam

　　由于尚处 EA （抢先测试）阶段，《鬼谷八荒》目前搭起了修仙世界的外沿，但内容完成度相当有限。从后续更新计划可以看到，游戏的内容扩充涉及更高的境界、更多的至宝、创意工坊、宗门对战等。不过玩家更希望看到的，是游戏能摆脱网文小说的套路，创造出更多提升游戏性的互动机制。

　　至于当下，玩家获取乐趣的途径大致有两条。其一是钻研 BD，开发各种战斗配置，追求修仙小说中“恐怖如斯”的快感。其二是在游戏世界复杂的人际关系、结交机制中游走，脑补“可甜可盐”的故事。

　　这些故事在游戏中往往只有脉络：某年某月，某人用某物做某事，结识另一位某人，经历某种交互。而这些书写在人物经历中的脉络又被第一视角下的玩家代入，凭借想象补完成一个个幻想中的合理故事。许多后进的玩家，也许并不是被修仙过程吸引。他们可能是机缘巧合下在某处看到了某种故事性的评论，然后就触动了某些莫名的东西。

　　非常现实的心理描写，实力主宰一切。图片：Steam

　　自我幻想式故事之一

　　（本故事取自 Steam 评测区点赞过万的玩家评论。叙述为第一视角，经过编辑整理。）

　　游戏里第一位妻子是个练气初期的小笨比。当时刚进宗门，同为外门弟子，与她年龄相仿，顺手聊了几句增加好感。后来每到月底演变（系统刷新），总能看到她和别人谈起我，或送我材料，我也没放在心上。

　　当我筑基后期为结晶奔波时，与她在主城偶遇。看着没有主动结交，我和她之间都有两星半好感，便随手点了下结为夫妻，纯粹为试探一下好感度的标准。结果她欣然同意，说会等我三个月来完婚。

　　开玩笑，游戏里妻子位置只有一个，我早已打定主意用来抱大腿，怎么会用在新手村这种地方。

　　三月之期将过，我本在雷泽中远行，却鬼使神差回到了约定的地点和她完婚。我告诉自己，人家好歹也有个结晶期父母、师父，这也算抱大腿了。

　　《鬼谷八荒》，喜结良缘。图片：游戏截图

　　婚后，我看她还是炼气初期，跑回新手村给她买了聚气丹（突破瓶颈必需品），但不管送什么她都拒绝。后来的岁月里，通过系统演变经常会看到她和人争斗，侥幸逃得一命。我偶尔会传送回她身边，但不管怎样也无法帮她提升修为。

　　后来我想通了，可能她天资愚钝，只能如此。就算她先天气运里最出彩的只是看上去憨憨的“吃苦耐劳”，但只要我不断精进，那她再怎么和人争斗，对头总归会看在我面子上饶她一命。多年以后，我已是金丹后期修士，而她磕磕绊绊，竟也成功入道筑基，仍在当年那个新手宗门做外门弟子。

　　那一天，我突破瓶颈，即将进入云陌洲，然后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她说她很思念我，送给我一些化淤丹（最基础的疗伤药）。我想象着只有筑基初期的她，是怎样穿过危机四伏的雷泽，又如何跨过妖兽丛生的十万大山，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知经过多少凶险，她才能站在我的身边。图片：游戏截图

　　然后，噩梦发生了，在某一次月底演变中，读条卡顿，游戏崩溃。当我再次打开游戏时，存档一片空白。我用尽各种方法，但能找回的都只是好多天以前的存档。

　　心如死灰，再开一局，这一世我选择来者不拒，广结道侣，但绝不娶妻。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和曾经的她长得一模一样。第一次看到她，我不顾一切，刷满好感直奔结婚。

　　只是啊，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人。虽然样貌一样，但这一世的她气运非凡，是一派长老，初见时就高我一重境界。我突破后，她很快又突破下一重境界。那个吃苦耐劳的小笨比，再也寻不到了。

　　自我幻想式故事之二

　　（本故事取自 B 站 UP 主“闻筝”近百小时游戏历程中的一个存档，经过采访编辑，整理所得。）

　　这个存档，我叫方老魔，打算抛弃所有杂念，一心修仙不择手段。打打杀杀几年，结下很多仇人，也终于天道筑基，一品金丹。

　　结成金丹两年后，我在鱼流城里遇见一位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然后点开资料，发现已经完婚。但看个人经历，好像没有双修过。

　　结婚如何，嫁人又如何。先刷 4 颗心好感，结成道侣再说，修仙讲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回头就去找他丈夫。三个月后便是拍卖大会，届时她丈夫一定会出现，区区炼气期修士，如若没有强大背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悲剧，从第一次见面便写下结局。图片：B站“闻筝”

　　终于，我在拍卖会上等到她的丈夫，点开亲族列表，好友全是炼气修士，无父无母，就一个妻子。抱歉了，修仙之人，就该杀伐果断，诛之！

　　尽管他滑不溜手，但我还是在辗转追逐中将他堵在极寒之地。我为自己找好了理由：看你的经历，修仙第二年就买了本功法秘籍，可是四年过去，它还在你的储物戒里。修仙本是逆天而为，而你却如此懈怠行事，不如赴死。

　　这次他无处可逃，最后在离他妻子还有十余格的地方身死道消。

　　无用的乞求。图片：B 站“闻筝”

　　可这是怎么回事？第二个月，他随身携带的那本秘籍被他妻子讨要过去。而我，向他妻子求婚也屡屡遭拒。明明已经 5 颗心好感，对方也不是先天忠贞性格，难道就因为我杀了她丈夫？

　　罢了罢了，修仙之人不强求。但魔道中人必须意念通达，不成婚，恐成心魔。有请风灵老祖（游戏修改器）。

　　经过风灵老祖一番洗脑，她成功嫁我为妻。修仙之路漫漫，转眼 18 年有余。我在修仙界声名鹊起，有人说我喜怒无常，有人劝我远离魔道，也有人认为我太重感情有碍修为。但修道只为永生，如果没了七情六欲，那永生又有什么意义？

　　曾经费劲辛苦娶到的妻子，现在还苦苦挣扎于炼气。给她天材地宝，回头都挂去拍卖行出售，唯有当年讨走的秘籍还静静躺在背包里。

　　一部秘籍，见证着整个悲剧。图片：B站“闻筝”

　　修成元婴后的日子，平淡且乏味，年复一年地等待稀有功法在拍卖行出现。闲暇时踏遍大陆上各宗门遗迹，也结识过许多道侣。只是大多数境界都远不如我，随便送个天材地宝就好感暴增，结缘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修仙的第十九个年头。一位道侣在我的神念里消失。元婴修士的道侣你也敢杀？看来是我久久未踏凡尘，世间已没人记得我方老魔的名字。

　　此后两年，我先后前往云陌州、华封州。最后在永宁州拍卖行找到杀道侣的仇人，将之挫骨扬灰。而永宁作为新手出生地，我的妻子也在这里。她还是炼气修士，毫无寸进，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拒绝我的帮助。

　　打开她的个人经历，我看到了什么？她居然和两位男修士保持着暧昧关系，而且十年前就开始了。其中一位是我的道侣后人，没想到竟对我的妻子图谋不轨，杀！另一位是修仙天才，先天气运全是神级，可天才就是用来夭折的？杀！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图片：B站“闻筝”

　　接下来便是你了，贺庄静。就算修行数十年，我依然记得初见你时，惊为天人的样子。如今元婴大成无欲无求，你也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修仙真好，连岁月都不会留下痕迹，而你终于把你前夫的秘籍学会了么？

　　所以，就去死吧。

　　说来奇怪，当年她的前夫从我手上三次逃生。如今她一个炼气期小修士也从我元婴期的指缝间漏过三回。是我留了情，还是乱了心？

　　如同当年一样，她最终被我困在坤元境，无处可逃。看着她递过来祈求性命的灵药，我怒火更盛，那些天材地宝和六道灵气，大概都送给别人了吧。

　　“你先前才伤了我，今日又来袭击，何苦如此？”

　　“夫君，我跟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一道神雷劈过，眼前红颜刹那间化为齑粉。

　　“我真后悔和你扯上关系。”贺庄静最后的神念也消失在半空中。

　　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此事不了，她多半会成为我突破化神的心魔，可她神形俱灭后，我是不是又会产生新的魔障，迟滞不前？

　　修仙路漫漫，人生本就虚无，何必留于执念。红颜枯骨都在一瞬间，谁又是谁的天谴。贺庄静，有缘分的话。我还留有一道春秋蝉，轮回的时间线如果停在你身死道消之前，那么届时我再向你道歉。

　　昔日怨侣，终成孽缘，注意女主的状态。图片：B站“闻筝”

　　“方兄，鱼流城来了一位女修士，长的可俊了，看，就在那边坐着呢。”

　　“方兄，方兄，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看呆了？”

　　“看她修为好像只有炼气期，应该很容易被人觊觎吧。”

　　“我打听到了，方兄你看中的那个仙姑啊，叫贺庄静。”

　　纵记忆尚存，可我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日子。

　　小丑竟是我自己

　　根据鬼谷工作室此前公开的消息，《鬼谷八荒》主线剧情由制作人张三撰写，其余大部分文案都是热心玩家根据范例写出词条后，筛选编纂而成。这种海纳百川的创作方式可能并不适合内容输出、思想表达，但集腋成裘缝合出的作品大量借用网文桥段，恰好戳中了玩家的爽点。就连那些曾经被无数读者吐槽过的修仙小说烂俗情节，似乎都获得了新的认知。

　　曾几何时，修仙小说男主必有坠崖经历，崖下总有奇遇。路边摊淘宝不时出个神器，捡只小动物常常是神兽后裔。副业不是炼丹就是炼器，争夺异宝总是渔翁得利。志同道合的异性全是美女，背地里总有高人灵魂辅助修习。

　　每每对此嗤之以鼻时，怎么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堕落如斯。

　　欲念是万恶之源。图片：Steam

　　那一日，我在《鬼谷八荒》中刚刚筑基，化同城拍卖会不期而至。几轮观望后，一本梦寐以求的红色（最高等级）刀系秘籍开拍，我急忙翻看此前的拍卖纪录，发现最高成交价不过 30000 灵石，心下稍安。

　　竞价从 1000 灵石起，很快便攀升至 20000，竞争者纷纷退出，只余我和覃羽。我看了看储物戒里的 55000 灵石，那是我小半辈子的积蓄，然而寥寥几轮竞价后，成交价定格在 55500，我不得不接受秘籍被拍走的现实。

　　几乎不加思索，我用神识标记好覃羽，等待他出城的那一刻。翌日，城外树林多了一具尸首，我的背包多了一部秘籍。此时我方回想到修仙网文中最易结仇的拍卖会套路，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无独有偶，有位游戏主播在直播《鬼谷八荒》时，为提升宗门亲密度，兑换一枚三品灵果，不惜和全宗门所有异性结为双修道侣。那些看起来不合理的行为方式，在任务体系和利益驱动下无比自然，利己是最大的因果关系。

　　《鬼谷八荒》中的亲族关系，拼爹的世界。图片：游戏截图

　　人海苍茫，我曾见一修真者，一世不伤一人。

　　世事难料，也曾见一仙子，杀尽天下男修士。

　　其实很难去判定，到底是什么让《鬼谷八荒》实现超越本身品阶的传播，掀起修仙狂潮。但也许正如许多玩家评价的那样，“别的不管，可我就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