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唐波
姑姑是知青,却一直生活在农村没有回城。
家乡的称谓里,称呼姑姑是比叫姨要亲的,人们把姑姑当做了自己人。
姑姑住的小院里,有一棵树,整个村庄只此一棵,夏季开花,花朵美丽特别,总让人有种梦幻的感觉,并会生出淡淡的惆怅。树长得很慢,好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却年年一树繁花,年年霞云一样让我惊奇和流连。后来知道那就是合欢,合欢树陪伴着姑姑的青春,姑姑陪伴了我的童年。
青砖的房子,有的房顶换了红瓦。
深秋的旷野光秃秃的,庄稼都已收进了场院,连鼠洞也都被大家挖了个遍。幸运的是我发现了一个隐藏着的完好鼠洞。悄悄叫来姑姑,我俩挖了一上午,足有一米多深,才见到了粮食,七拐八拐,最后我们得了一篮子花生米,几捧豆子。姑姑把晒干的花生米装在布口袋里,吊在房梁上。每隔几天,她就用沙土在铁锅里炒一点,河滩大堰有的是细沙,足够炒一辈子花生。我在灶下烧火,姑姑用铁铲翻炒,不长时间,会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密集响过一阵,就得赶紧起锅,连沙土一起倒入筛子,筛掉沙土,不等晾凉,我俩就开吃了,顾不得鼻子耳朵里和满头满身的沙土。后来,姑姑还用珍贵的猪大油炒了几次,撒上细盐,比沙土炒的美味多了。
勤快的姑姑还能把难吃的东西做成美味。家乡盛产地瓜,当然主食不是煮地瓜便是地瓜面儿窝头。煮地瓜吃多了会感到烧心、反酸,但地瓜面儿窝头难以下咽,尤其赶上阴雨天,地瓜片晒不干发霉,做熟的窝头会很苦。
姑姑把地瓜蒸熟切片,然后晒在房顶,我经常爬上房顶翻晒。人一到,苍蝇便会呼地一下飞走。一开始还用薄布盖着,除了影响晾晒速度外,苍蝇照样会从缝隙钻入,于是就算了,任凭苍蝇覆一层。晾晒过程很辛苦,傍晚要从房顶收回房间,不然会被夜晚的寒露打湿,第二天太阳出来再去房顶晾晒,如此反复得二十天。晒好的地瓜片用沙土炒了,又脆又香,我俩藏着咯嘣咯嘣吃得心满意足,再喝点水,就撑得什么也吃不下了。
姑姑隔壁,是大队部,院子一角搭了顶子作为村里的羊圈。暮春的中午,我经常去看剪羊毛。羊被绑在卸下的门板上,羊倌用剪子吧嗒吧嗒一点点剪,时不时剪刀会剪下绵羊的一块皮,此时我便会替绑着的羊疼一下,好在看不到流血,也没见绵羊挣扎,好像剪掉的是树皮。我觉得绵羊的叫喊多半是因为被绑的恐惧。剪完一面,再翻过来捆上剪另一面,一中午也只能剪完一只。羊倌剪羊毛的手艺实在差的不得了,羊身上一道一道的剪刀印儿,参差不齐,直接拉低羊的档次,太丑了。剪下的羊毛堆在桑条篮子里,脏脏的。商店里那种又漂亮又贵重的毛衣,真的是这么难看的羊毛做成的么?不会和手套一样掉色么?
姑姑学了打针,慢慢地也会看病了。后来还会接生,当然是免费的,只要管一餐饭即可。姑姑一生未婚,但是村里很多孩子,都是姑姑接生的。那个年代,姑姑就是产妇的守护神,只要她在,全家人心里就踏实。不管凌晨还是午夜,她总是随叫随到。
那时的冬天很冷,且经常下雪。中午,屋檐的冰溜子会偶尔掉下一节摔在地上。但姑姑有羊毛袜子,不会冻脚。
每天放学后,我会逮着几只羊,手指像耙子一样搂几下,便会得到一小团羊毛。攒多了,让奶奶纺成线,并顺带染了枣红色。线虽粗细不均,可毕竟是羊毛的。我的宏伟计划是送姑姑够织一个毛裤的,但这个小线团仅够一双袜子。姑姑巧手织成,穿上后双脚都染了色,且袜子又硬又扎,聪明的姑姑里面套一层薄袜,便成了凛冽寒冬里最飒的武器。
我读书的动力,来自姑姑的引导和鼓励。小孩子懂什么前途不前途啊,尤其那个年代,读书很苦,人们也没认识到好好读书的重要性,只要身体好能干农活就行,就连找婆家找媳妇,都是挑身强力壮的,不然身段好能当饭吃啊,没力气劳作农田立马就给你好看。
后来乡里开了网绳厂,好多初中没毕业的同学都辍学织绳子去了,立竿见影地有了很好的收入,吃的穿的全家接着就上了档次,我也眼热,但是想起姑姑的话,还是坚持苦巴巴地继续上学。
2007年,姑姑确诊癌症。
2009年,弥留之际的姑姑,嘱咐在她去世后,要用黄纸包一下双手。我握着姑姑的手说“姑姑你放心,我会记得的。您手上沾染的,是新生命来临这个世上的印记,您做的是行好积德的善事。”
作者简介:唐波,惠民二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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