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集资”野蛮生长

　　谢楚楚/文 4月2日，桃叭App首页上，一个名叫刘宇的男生在“经费”这项的显示金额一夜之间由988.33万变成了1003.76万。这笔资金是成百上千个粉丝为应援他而筹集的费用。

　　此前发生过更为“激进”的事件。3月14日，“桃叭崩了”登上热搜，原因正是饭圈（粉丝圈子）一拥而上，为自己的偶像投下真金白银。那一天，是腾讯《创造营2021》选手第一轮公演投票的最后一天。按照《创造营2021》的节目规则，选手会依据所获得的“撑腰值”排名情况晋级，或被淘汰。现在坐拥约1000万经费的刘宇正是《创造营2021》55位晋级选手中的一员。

　　不止于此，《创造营2021》节目组还设定了另一套游戏规则：“为他发电”，与资金挂钩。粉丝们可使用在这一渠道筹集而来的资金，购买节目冠名商“纯甄”酸奶，每买一瓶获一次“撑腰”机会，撑腰值高，选手排名越前。

　　一场裹挟着偶像、粉丝、节目制作方以及赞助商们的狂热“打投”风暴在今年的偶像选秀季刮得比往年更猛烈了一些。刘宇的1003.76万在经费一项的排名目前位列第一。“决赛该不会到几个亿吧？”根据一位粉丝介绍，距离决赛还有一定时间的《创造营2021》，目前所有选手的集资体量已经与去年决赛持平了。

　　不过，粉丝们的热情有时或许会打水漂。4月1日，桃叭迎来了自成立以来首起走司法流程的“集资”跑路案件。创立时间不到两年的桃叭App，是粉丝为偶像应援、筹资经费的渠道平台，占据着该市场约90%的市场份额，目前拥有200多万的用户。而这起跑路案件涉及金额4.5万元、300多个粉丝。

　　粉丝集资，到底是一场怎样的游戏？对于如此庞大的“集资”金额，外界迫切想要了解资金用在何处？是否存在相应的监管？

　　“看重粉丝经济市场”

　　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姑娘，是《青春有你3》中刘景天、梁森和刘隽三位选手的粉丝。她为支持选手共“投资”了三十元人民币。尽管她烦恼于如何在马来西亚能更顺利地投出人民币，但她还是决定要省着花钱。

　　“马来西亚的粉丝普遍不太会打投（花钱），几百几百打投，不是个普遍现象，趋势上也不可能这样做。”她很好奇为何一些粉丝能够投出大笔资金：“最近听说一个粉丝喜欢的选手淘汰了，她一气之下给其他选手投了两万块。”

　　这位马来西亚姑娘和投下2万“巨资”的粉丝的行为，全部被一个叫桃叭的平台一一记录。

　　郑明贵是桃叭的创始人。之所以成立桃叭，是因为他看重粉丝经济市场。他认为，国民越来越有钱，传统的物质消费不足以满足其需求，会有更多体验类的消费溢出，比如旅游、追星：“但追星时间成本会更低，更容易获得满足感。”

　　根据郑明贵的介绍，在桃叭之前，粉丝“集资”经历过几个阶段。最早是发起人用二维码直接扫码“集资”，资金流入了发起人私人账户。而这导致了不少跑路事件的发生。这种模式也普遍遭到粉丝质疑。发起人随后尝试过淘宝，但需要对方签收后，发起人才能提钱。同时，一旦涉及虚假发货，店铺还会遭遇查封。再之后，出现了owhat、桃叭这类相对专业的平台，组织更标准化，更能满足饭圈需求。此前也有发起人陆续使用过微店、微信小经费、线下团购等变相形式筹款，但使用次数较少。

　　在桃叭上筹集资金的发起人一般为明星后援会，会在明星发布新作品或生日时发起应援项目。根据一位粉丝的介绍，在综艺《创造营2021》《青春有你3》的播出期间，一般每周都会发起“集资”，但具体次数不固定。日常集资一般用于为支持明星所展开的各种花费，如制作应援手幅、现场拍摄差旅费等等；在节目播出过程中的集资一般用于购买“奶卡”，获取为选手投票的机会。而粉丝集资金额之间的比拼，亦是明星彰显“实力”之间的较量。

　　“偶像活下来”更重要

　　选秀节目火爆，饭圈也在大规模地“扩圈”。桃叭用户中，最小11岁，最大约60岁。对于上千万的经费筹集，郑明贵也意识到，在账目公开透明度方面，“还是比较乱”。其中，跑路是平台面临的主要风险之一。

　　桃叭首起跑路案件是关于一个为《青春有你第二季》选手谢可寅“集资”的项目。发起人向粉丝承诺将把自己拍摄谢可寅的照片制作成相册，以最低168元的价格售卖，但最后并未发货。随后桃叭根据此前采集到的信息找到了该发起人，并发现该发起人的实名认证是借用了自己租客的信息，是有意跑路。

　　此前也发生过不少跑路事件，其中一个案件涉及金额达300万。但由于监管的缺失，这笔资金并未获得追溯，最后案件不了了之。

　　“每一年都有很多后援站，集资钱后偷偷跑路的。所以我们也在今年加大了很多监管力度，然后（明星）工作室有时候也会直接下场，比如很多后援会集资的钱是直接提到工作室那边，再由工作室统一分配和调度。”郑明贵谈到，目前粉丝的应援集资机制正趋于规范。

　　为了防止集资跑路等问题滋生，桃叭在项目发起人认证上，设置了几种认证，包括微博认证、实名认证。其中微博认证要看是否为长期运营的账号，以及粉丝数量等等。而实名认证包括人脸信息采集。此外，桃叭还设置了“理事站”，一般由明星官方粉丝后援会担任，充当众多应援站的管理人。“这样跑路的概率就降低了。”郑明贵说。

　　桃叭最看重的一项认证功能叫：“安全提现”。根据郑明贵的介绍，如果不开通这一项功能，提现金额则非常少，一个月只有提走2-5万元，每次只能提约1万元；如果要开通该功能，则需要另找不低于三个人，且均要经过人脸采集。每提一笔钱，所有安全监督员审核通过后，才可提现。这些人大多来自后援会管理人员，如副站长、财务、出纳等。

　　尽管桃叭还设置了一项最关键的功能：“应援记账”，但大多数官方后援会的页面上，这项功能均显示：“未开启。”

　　针对这一问题，郑明贵解释道，资金透明度对于现在的后援会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怎么让他们的选手先活下来。如果聘期到期，一般后援会会慢慢去完善，甚至换届。”

　　平台的缺陷

　　桃叭的监管更多地限于事后追责。

　　“如果粉丝不断地给出投诉，我们就会介入。”郑明贵认为事后责任的追溯才是平台该做的环节。由于粉丝的钱投给的是各个应援会，因此平台没有资格要求后援会向平台汇报每一笔钱花在了何处。

　　“按照我们法务部的评估，追责流程并不复杂。”郑明贵表示，平台相当于做集体诉讼，向粉丝签署委托协议，然后联合官方后援站，即代理人。随后，请一个当地的律师进行案件起诉：“我们会和上海市场监督局一起协同处理，配合反馈具体问题。市场监督局会给出指导和改进建议。”

　　而在涉及未成年人保护上，郑明贵表示：“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不少家长了解到孩子在桃叭为明星“投资”，会直接联系平台要求退款。但目前桃叭只能做事后追溯。“我们有一整套未成年退款流程，如申报上来的是未成年，家长要写说明书，并提供相应证件。同时，未成年要写一份检讨信。全部提交上来后，我们会协调后援站给予退款。”郑明贵表示，有些家长不想让那孩子知道退款的事情，而如果下次再出现类似问题，仍由平台自己承担、处理：“孩子都没说通，都没认识到错误，下次还会再犯。”他认为家长在事件发生的前端应该有所作为。

　　尽管有粉丝对“集资”的最终用途并不在意，并回应：“成年人的钱自己做主”，但也有粉丝使用桃叭时会考虑潜在风险：“我会想到底谁拿了我的钱？他拿这个钱上不上税？都干了什么？有没有私吞？如果他整个财务不透明，我不愿意投太多钱。”

　　内部监督：全靠自觉

　　刚刚大四毕业的王雨是某热门女团CP后援会核心管理组负责人，主要负责内部粉丝管理，包括内部粉丝团建活动的策划等等。“应援会涉及集资，都是要公开账目明细的，这是整个饭圈都比较默认的规矩。”王雨表示。

　　根据王雨的介绍，账目公开指两笔账的公开，一笔是对所有粉丝，节目结束后，会在社交平台上公开账目，但只公布大概支出情况；另一笔是对监督组，会提供更详细的材料。监督组大多由出资金额较大的粉丝组成。后援会会向监督组成员提供每笔资金花钱的原因、资金最终去向，并附上支付截图。“现在那种应援跑路，或者说滥用粉丝资金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她表示对大多数后援会持乐观态度。

　　有粉丝表示，涉及金额一旦变大，会出现普通粉丝去追问各项钱款的使用，提出自己的诉求，要求财务公开，并号召一些“散户”帮助自己维权，或者帮忙呼吁。同时，根据郑明贵的介绍，类似鹿晗这样级别和规模的后援会，财务监督机制已非常成熟，即三权分立，后援会的站长、出纳和财务由不同的人担任，“站长提指令、出纳记账、财务出钱。”

　　即使账目公开透明成为“行规”，但管理漏洞依然存在。

　　“很难把花费的每一笔钱的效用都发挥到最大，很多人没有这么多精力取管理，一般还是靠自我约束，用良知、粉丝约束自己。”王雨说，现在粉丝的钱，要集资很容易，而且市面上大多数后援会，从筹集资金到管理资金，并没有标准化的机制，大多只凭过往经验。为了保障粉丝权益，需第三方建立相关机制进行监管，“甚至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个粉丝保护协会。”

　　亟需出台相关法律

　　北京星权律师事务所主任朱晓磊律师表示，目前除了《民法典》存在关于应援行为的概括规定，如将应援行为视为“赠予行为”、根据应援人年龄的不同对应援行为效力进行定性等以外，相关法律法规并未对粉丝应援行为作出明确规定，这也是目前粉丝应援乱象丛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粉丝“应援”金额的愈发增大，离不开综艺播出平台在源头上的“推波助澜”。而尽管腾讯相关平台直接在“应援”活动中明确了“未成年人不得参与”一项，但这类平台更多的是一种“为爱发电”的商业模式，并不能有效的实现限制实施应援行为的主体。

　　2020年2月21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网络司指导、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网络综艺节目内容审核标准细则》第二部分（二）选秀及偶像养成类节目问题之规定“节目中设置'花钱买投票'环节，刻意引导、鼓励网民采取购物、充会员等物质化手段为选手投票、助力的；”，根据朱晓磊律师的解释，对于此类综艺节目的模式是具有严格的审核标准的。

　　那么，此类综艺节目的审核主体究竟是谁？《创造营2021》的节目规则“撑腰值”和“为他发电”是否通过了相关审核机构的审核？4月2日，记者就此事联系采访腾讯视频，但截止发稿，对方并未作出回应。

　　而对于应援集资平台而言，朱晓磊律师表示，就目前来看，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来规制集资行为中平台的责任与义务。发生纠纷时，可通过司法部门向平台来调取相关集资收款信息。但具体的资金走向，集资平台也很难做到完全监管。另外，他还注意到，目前粉丝团体自发组织的集资活动日渐增多，集资金额巨大。但流程不透明、款项管理混乱，甚至组织者携款消失等问题也备受质疑，目前亦不存在明确的法律规定要求“应援集资”账目的公开、透明。

　　“完全依靠粉丝群体的自觉，无法杜绝违法违规行为的发生，因此，建立一套完整、高效的内外监管体系十分重要。”他表示，第一，制定法律法规规制粉丝应援集资行为。国家相关部们应制定法律法规对粉丝后援会实行“注册登记制”，明确粉丝的运营模式，构建有效的投诉、举报途径，并提供维权渠道；第二，明确平台责任，加强监管。平台方应形成一套完整的信息审核、资质认定和侵权追责机制，不仅要做到信息透明，还要对粉丝行为作出限制。比如，平台方可通过技术手段设置金额上限、开启身份验证和限定未成年人使用时长等；第三，宣传正面的饭圈文化，建立健康的追星理念。不论是国家相关部门、学校、家庭、偶像本人都应作出正确引导，追星是为了丰富精神生活，并非取代现实生活，甚至不能因追星行为给自身的家庭带来巨大的经济压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雨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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