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这样一棵秾姿贵彩、花大色艳、硕大无朋的牡丹,我震撼了。她热闹不喧嚣,热情不张扬,热烈不娇媚,像极了一群身着盛装的美女,身姿袅袅娜娜,带着嫣然的笑靥,款款而来。
鄂豫交界,江淮之间,仲春时节,桃红谢尽,家乡新县箭厂河石岗村的热闹,是被这棵根深叶茂、花香扑鼻的牡丹花炒作起来的,轰动四周,惊艳世人。
一
旧日时光,鄂豫交界的大别山腹地本无种牡丹的习俗。共和国开国大校石和伦的太爷的母亲曹氏,清嘉庆丁已年间(1797)出生于湖北黄安县刘家园的一个百年旺族。曹家种有两棵来之不易的牡丹,是曾在洛阳一带当过县令的曹氏先祖带回来的。出嫁那天,曹姑娘欲说还羞:“别的什么也不要,只求父母大人恩准,将家里院中的一棵牡丹随我一起带走,伴儿终身。”出嫁当天,风和日丽,曹家来了十二个小伙儿,八人用扎有红绸的木杠抬着种有牡丹的大瓦缸,四人用大轿抬着新娘,随着乐队,风风光光地来到石家。缸的底部放有花生、红豆、黄豆、绿豆、芝麻等五谷杂粮,意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多子多福。于是,这棵已经在刘家园葳蕤了不知多少年的牡丹花就这样在石岗湾中一家单门小院的东南角安了家。时至四月,牡丹年轻嫩绿的身体闪出了腊质的油光,绽出了白边,如窗户中透出的光,日渐松软,蓄势待发。微风中,花枝轻颤,蜂飞蝶舞,昭示着日渐昂然的春意。那些早开的牡丹花一定有两朵是香在曹氏太奶的头发的。
草长莺飞,一山新绿,万木青翠。牡丹的馥郁香气优雅地飘荡在四月乡间的和风中。
满湾之人将其视为花神。一批批、一群群,涌进曹氏太奶的院子,围在花丛旁,熙熙攘攘,赞不绝口,惊叹其艳。此时,在人们痴迷艳羡的目光中,身着青黑色斜襟褂子、丰腴年轻、皮肤白晰的曹氏太奶,眉眼含羞,丹唇逐笑,踩着一双三寸金莲,热情地张罗着茶水。春日暖阳斜斜地洒在太奶脑后光滑发亮的发髻上,洒在院子里盛开的牡丹花上。花香淡淡袭来,恍惚之中,在牡丹花旁含笑而立的太奶,面容俊俏又羞涩。花蕊怒放的牡丹,粉红色的花朵簇簇层层缀满枝头,硕大的花朵把她的脸庞映得无比红润。
二
牡丹陪着石家一起,穿过悠长的岁月,走过无数个浸着牡丹花香的日子。月圆之时,月光浸染,微风掠过,轻轻摇曳,摇落碎碎的月影,勾画着过往的岁月。
一花一树一春秋,一生一世多悲愁。清朝后期,战乱纷起,这棵美丽的牡丹惨遭蹂躏,一度仅剩下龙爪般的老根。民国初年,军阀交恶,石岗周围山寨成为双方拉锯的主战场。这棵牡丹自然难脱厄运,只剩下凌乱的枝桠。大革命时期,鄂豫边一带开始“闹红",箭厂河一带成为中心地。红军主力撤离,光山还乡团窜袭箭厂河一带,烧杀抢掠,将此地百姓强行迁至异乡,当地房屋毁坏殆尽,牡丹花死里逃生,好像有灵性一样,厌恶不平的世道,竟然三年未开一朵花。
牡丹第四代传人石生钊,上过私塾,学成中医,专攻儿科,一百多味药,横流倒背,妙手回春,救世济人,令名享誉鄂豫皖。患者上门,只见他全神贯注,静心把脉,说话轻柔,问话细致。四诊之后,思虑片刻,挥毫泼墨,一会儿药方开就。随即便去柜台抓药。先在柜台上铺一张棕色的牛皮方形纸,其上再铺一张同样大的白纸,然后一味一味地称,小心翼翼地倒在纸上,称完了再对照药方仔细清点,有的再配上晒干的牡丹花瓣。无误,包好,层层叠叠,裹上双层大纸,便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字塔”,最后用红色的细麻绳系好,交给患者。神情严肃,手法纯熟,令人叹服。仁心仁术,至今颂扬。
战乱纷至,连年灾荒,食难裹腹。石生钊为人友善谦和,仗义疏财,为穷人看病一律免费,因而门庭若市。他的儿子、解放后担任防化兵学校政委的石和伦,曾深情地回忆自己的童年,说自己小时候在牡丹花开的季节,手挽竹萝,多次到周边湖北黄安、新集等地,走村串户,叫卖着牡丹花,以花换盐、以花易米,换来生活急需,贴补家用,维持生计。
人面不知何处去,牡丹依旧待君归。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场景让人泪目。牡丹花前,石岗湾边,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搬了张椅子坐在路旁,见到一批批当年从鄂豫皖走出去的红军队伍,逢人便问:“你们见到过我的儿子石和伦了吗?他瘦精瘦精的个子,身子骨很结实,今年三十岁……”反复问询,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眼眶三天三夜没有干过。她老人家哪里知道,儿子石和伦已经成为解放军的师政治部主任,由东北下江南,正沿着西山卡房方向随四野部队南下,纵横驰骋,与敌鏖战。没有儿子的下落,撕心裂肺!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不久,老母亲溘然长逝。
云开雾散,雨过天晴。解放后,已担任江西省军区副政委的石和伦,专门写信给老家亲人,并寄回二十元钱,让他们买些水泥青砖,为牡丹砌上花台。而今,占地十二平方米、树高三米、树冠直径近四米、每年开花四百朵以上的的牡丹花王,越发鲜艳夺目,富丽端庄,清香浓郁。
三
今年清明,再去箭厂河石岗,走进窄窄的院落,去寻访迄今已三百多年的那棵牡丹花。只见牡丹依然枝叶繁茂,花团锦簇。嗅着浓郁的牡丹花香,熟悉的心瞬间柔软一片。呆立在牡丹花前,人花交映,迷离恍惚,穿越着时空,心里却孩子气地纠结起来:这不是我念念不忘的牡丹,那棵牡丹花开在旧日宽大的院墙边,开在朗朗的月光下,开在曹氏老太油光发亮的发髻上……院落里荡漾着热闹的笑声,老太太银发卡上别着两枝牡丹花,坐在屋檐下,阳光温暖,一头银丝盘成的发髻,就着斜斜的日头,熠熠生辉。一会儿,走出院落,细细的小脚,从乡间逶迤的山路上轻轻摇晃而过,摇落一路的牡丹花香,迅速弥漫开来,向全村散去……
“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读着这些诗句,想起往日的欣喜:春日细雨,乡间湿漉漉的泥泞小道,古老斑驳的青砖瓦房,屋里忙碌着曹氏老太,与荷锄归来的丈夫,正在开心地说笑。这棵艳丽的牡丹花王,年年依旧,在小院一角不急不慌地吐露芬芳……
石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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