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她们出生时,祖母用她的噩梦断言——双生之花,必惹灾煞。
初晨,天才蒙蒙亮,阮府大小姐阮诗馨已经坐在菱花妆镜前,梳理着满头青丝。
可丫鬟们却不似平素那般伺候在旁,端着铜盆锦匣、挑选胭脂钗环,一派忙乱繁华的景象。她们现下,皆带着点戒备的神色,盯着阮诗馨的一举一动。
阮诗馨的嘴角泛起点清冷的笑意,继续执着木梳,将墨发理得宛若天水浸洗的绸缎,而后,纤纤玉指拨开沉香匣里玲珑精美的钗环花钿,独独挑了一支式样最朴素的碧玉簪,绾了个男子的平髻。
“小姐,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倘若传到侯府,惹出风言风语可不好。”一个丫鬟忍不住提醒。
“我还有几天安生日子过呢,你又何必多话,风言风语有甚可怕,他们若因此事退婚,我求之不得。”阮诗馨也知道事已至此,自己这负气的话半点用也没有,就像父母和兄长说的,只有攀上高枝、为家族(谋)利的女儿,才不是赔钱货。你不嫁去侯府,已不止是不孝,更是拖累家族的大逆不道!
阮家虽是官宦之家,但几代以来都只在地方任小官,从祖父那辈才开始入朝,与侯门联姻的大好事,之前连想也不敢想。这次婚事能成功,一是因为阮诗馨的花容月貌和阮家传出去的好名声,二是因为长庆侯这些年来几经波折的婚姻经历。
“小女出生时,馨香满室,有一术士特意来府中告知,说此婴将来定嫁显贵之门。”阮大人常常和众人夸口,暗示自己要为女儿觅乘龙快婿。
而长庆侯那边呢,因为十五年来接连丧了三位嫡妻(长庆侯已过而立之年,虽比阮诗馨年长十余岁,但在王侯肯屈尊联姻的情形下,此年龄还算可以),在王公贵胄中已有“克妻”的传言,如今他年岁渐长,膝下又有嫡子,贵族们对于他的婚事,多少有些踌躇起来。
于是,豆蔻年华的阮诗馨家世虽然差些,但也“幸运”地成为长庆侯续弦的人选之一。而后,长庆侯又特意到牡丹园的高阁,暗暗看过园中赏花的阮诗馨,果真是玉颜花貌、姿(色)天成,遂大手一挥,让官(媒)到阮府提亲。
阮大人得此消息,简直比当年科举及第时还要振奋,哪会顾虑到女儿的心思,反而担心会出什么变数,恨不得马上敲定婚期才好。阮大人和妻儿商量之下,不惜放下颜面,悄悄给(官)媒送礼,让其在配八字时定下最近的吉日。
“小姐,大喜哦!”丫鬟噔噔噔地跑来闺房报喜。
阮诗馨执笔的手一颤,几滴墨汁落在宣纸上,她一首诗还未写完,终身大事就已经被谈定。下月初六,良辰吉日,阖家会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地将她送上花轿,去侯府做侯爷的第四位夫人。
无人在意她的心绪,如此“良缘”,她必须要高兴。
“明日的‘诗画大会’女儿盼了许久,还望父亲母亲能准许我前去,‘侯门一入深似海’,此后再没机会了……”
相比欢喜忙乱地筹备婚仪嫁妆的众人,待嫁新娘阮诗馨反倒像个局外人,她美丽的容颜看不出半分喜色,反而一袭水色丝裙,青涩少女般的扮相,去阮夫人房中,央求二老答应她出嫁前的唯一心愿。
“这、待嫁时候还是不出门为好,何况还是要嫁去侯府。”阮夫人踌躇地望向阮大人。
阮大人现下则终于开始留意女儿的心绪,因为她是将来的侯夫人,以后同侯门攀亲,皆要靠她从中周旋,把她哄开心了,才能更殷勤地去讨好侯爷,为家族出力。
因此,他见阮诗馨神色黯然,忙答应下来:“虽说不太妥当,但馨儿你实在想去,为父也不忍扫你的雅兴,这样吧,多带几个人随行,如何?”
“谢过父亲。”阮诗馨行礼道谢,唇角的笑容也只浅浅一湾。想到将来,那已成为定格的命运,讨好夫君、为家族(谋)利,再无自由的心境可言,渐渐沦为一个花瓶、一支裙带……她如何笑得出来。
且尽兴一天吧,好歹、是自己心愿的一部分(她完整的心愿,是能够以诗会友,觅到温雅卓尔的如意郎君,从此诗情画意、岁月清欢)。阮诗馨宽慰着自己,不理会丫鬟们探究警惕的目光,绾好发髻后,换上兄长年少时的衣袍,扮成了俊逸风(流)的公子。
丫鬟们整日伴在她身侧,比她父母更为了解她,所以忧虑也多了几重,深恐她在诗画大会上邂逅了哪位才子,一见倾心与人(私)奔,家族前程尽毁。她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阮大人禀告,最好派上府中武功最高的张护院,装成家仆跟随,方可放心。
就这样,阮诗馨半个残缺的愿望,也被弄上了阴霾,在丫鬟和护院的(监)视下,赴她出嫁前的最后一次“游乐”。
京城一年一度的诗画大会,人才济济、热闹非凡,扮作风(流)才子的阮诗馨虽有书童和家仆簇拥跟随,但惝恍的目光、失落的身影,皆显得格外寂寥。
她将自己所做的画卷递上去后,便走神地看着喧闹的众人,直到许多人冲着她拍手,喊“施公子”(她用的假名,以施(诗)为姓)时,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作品已被选入最后一轮。
“如此才气,应该是你的兄长,你一个女儿家,聪慧好学有何用!”小时候,父亲就对她的才华十分感慨,甚至气愤。这句话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可越是痛,却越是喜欢。
何以女儿家,命就该轻薄如纸?纸上若写下隽秀或豪放的诗文,便是清宁美丽、壮阔恢弘的天地。
她回忆间,旁边的蔚衫公子已微笑着向她拱手,以示要和她相较文采。
最后一轮,是让十个入选的才子互相“作对”,先挑中一根栏杆上系着的丝带,丝带下边悬着围观众人所放的物什,须以物为引,即兴发挥,才华与聪敏双绝才能夺冠。
蔚衫公子走到栏杆边,选了一根丝带,下端系着的是一枝桃花,他遂向阮诗馨道:“桃花颜,半生恋,满目山河空念远。”
他的目光温暖而藏情,仿佛已看穿她的心事,阮诗馨的心倏地一跳,心慌意乱地随意扯了根丝带,下端悬着的,却是一方锦缎。
“锦年悲,一生违,梦绕瑶台寂寞回。”她愀然吟道,蔚衫公子的眼神愈加温柔关切。
“在下史彦,施‘兄台’好文采。”史彦朝阮诗馨深点了个头,选了离她最近的那根丝带,这次,是一支更香:“曼华香,幽梦长,不知何处是潇湘?”
阮诗馨本就心思玲珑,何况是她最喜欢的诗中情、词中意,怎会听不懂他的心语。可自己如今命运已定,得清俊才子倾心又能如何?她心头暗叹,走到栏杆的另一头,扯动丝带,当真应验了她的预感,丝带系着的,是一柄剪刀。
“相思剪,红颜怨,一阕悲歌断执念——”
史彦没有再续,认输地作了一揖,而后他与其余八位才子较量,皆获胜,转身向阮诗馨微笑:“施兄夺冠,史彦我甘拜下风。”
“史公子、”阮诗馨看着他俊朗的模样,眸映阳光、笑若流云、蔚色衣袍宛若澄净的天空,是她诗中画中甚至梦中,所希望的知心君子。
可惜、今日的相遇只是昙花一现,别后,今生无缘再相见。
史彦走到她身边:“兄台不用踌躇,史彦诚为你的文采所折服。”
“史公子分明有意谦让……”阮诗馨低声道,诗画大会的掌事已让人将夺冠之礼送了过来,一百两赏银,和一套文房四宝,其余都罢了,那匣瑰丽鲜焕、馨香幽幽的上等颜料,却是她可心了许久的物什。
“还请收下吧,我来年还会再参与,姑娘只怕、不能够吧。”史彦轻声说道。
“谢谢你。”阮诗馨感激地道谢,却觉察到身后的书童和家仆已怒目而视,眼神似刀般想将史彦呵退。怎料史彦佯装没看见,而且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江南史家的二少爷,来京城游学。
江南史家,那不是江南第一巨.富吗?张护院的怒火顿时压下去大半截,虽说官(压)商,可自己只是区区家丁,倘若开罪了人家,日后砸钱雇人报复也够自己受的,还是让他们谈谈天,聊完就各回各家吧。再说了,富家子弟都是花心的主,见小姐女扮男装一时好奇,来搭个讪而已,自己盯着,不惹出什么是非就行。
于是,在张护院的默许下,史彦和阮诗馨聊了起来,引她出了诗画大会的雅歆楼,去附近的书画铺逛逛。
“这家书铺有好些难得的旧书、”史彦话未说完,身旁的阮诗馨竟被人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幸好被史彦扶住。
“怎么回事?”
“这该死的小贼!”张护院已经将那脏兮兮的瘦削身影揪住,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扔在地上还要再教训,却不由愣住了。
由于诗画大会的获胜者能在衣襟上别一支状元笔,这小贼便知道是阮诗馨夺了冠,撞上她欲偷那一百两银钱,结果却被当场抓获。但让张护院愣住的当然不是这原因,而是,小贼那张,长得和阮诗馨一模一样的脸。
小贼虽然衣衫褴褛,容貌却十分娟丽,满是灰尘的脸颊好似蒙尘的夜明珠般柔美莹亮,但围观之人,除了史彦疑惑之外,其余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阮诗馨出生时,室内有馨香飘漾不假,但并无术士到家中预言,而是由她的祖母来推断,祖母说,依照她们家乡的说法和她近日频繁的噩梦——双生之花,必惹灾煞。
祖母育有四子,却先后夭折了三个,只有父亲活了下来,以至家中人丁单薄。兄长出生十年后,母亲才再度有喜,祖母一心盼着再抱男孙,母亲却难产诞下两个羸弱的女儿。
阮诗馨先出生,更白皙漂亮些,哭声也和寻常婴孩无异,但妹妹却瘦小而奇怪,不仅不哭,还睁着一双眼睛,目露厌恶之色,祖母愈加觉得不祥,命丫鬟将妹妹扔掉。
此事虽是府中的(禁)忌,可秘密的传闻更能引起大家的猎.奇之心,不少丫鬟家丁都有所耳闻,阮诗馨则是幼时午睡,听到乳娘和仆妇闲聊,得知这段经历。
“妹妹……”阮诗馨翕着唇,喃喃道。
然而,脏兮兮的少女并不吱声,只瞪着一双眼睛,厌恶憎恨地看着她,一如出生时,那短暂的相处。
未完待续(^_^短篇小说,这几天就会完.结哒,亲们放心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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