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阴历十一月,地处塞外的海陀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如泣如诉的妫河水绕过海陀山下缓缓向西流去。
张玉平住在张老营村东头的三间土房里。这一天晚上,他刚躺下,就听见一个压低的声音在窗外问:“玉平,睡了没有?”
“谁?”
“是我,你殿考叔,快给我开门。”
张玉平披上棉衣,钻出被窝,下了炕,“吱”地一声,将屋门打开。一个年约五十岁上下、五尺身高的黑脸汉子走进屋来。按村里辈分,伪保长张殿考是张玉平的叔叔。他这个伪保长却是个好保长,明里给敌人“做事儿”,暗地给八路军组织粮食、衣物、布匹。老百姓有个为难着窄的事,都喜欢找他帮忙说和,他在村里很有威望。
张殿考深夜而至,让张玉平很紧张。1941年的平北抗日进入了最艰苦的时期,日军的“扫荡”和“清剿”更加频繁和残酷。他们一扫荡,就杀人,山上的战士、村里的群众,没少被他们祸害。日本人一天不被赶走,老百姓就整天活在担惊受怕里。
没等张殿考坐下,张玉平便着急地问:“殿考叔,这么晚了有啥事?”
“玉平,今晚你和张得勇、张岩岭三个人赶上四头驴,把咱村的粮食送到狮子营村去。有困难没有?”
最近日军来来回回地扫荡,害得八路军出不了山,老百姓又进不了山,海陀山上八路军的粮食就要断炊了。当天上午,区里干部悄悄派人来送信,让张老营村务必在一两天内筹办八百斤粮食送到北山去。
一听是送粮,张玉平的心就放下了,痛快地回答:“瞧您说的,能有啥困难?八路军为咱老百姓打小日本,东奔西跑受冻挨饿的,比咱们不是更困难吗?您让送哪儿,我就送哪儿,这又不是头一回。您尽管放心吧!我现在就走。”
张玉平一边听张殿考介绍情况,一边快速穿好衣服,径直走出院外,来到家中牲口棚前,牵出牲口备好鞍子,带上粮袋,跟张殿考一起往外走。
刚刚出门不远,张玉平又转身返回家。他想:“人家都献了粮,自己也不能空着手啊。”于是回家背了多半袋小米,粮食不多,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张殿考对张玉平说:“粮食都凑齐了,你家里不富裕,就不必带粮食了。”
张玉平明白张殿考的好意,小声说:“别解释了,事儿是大伙的,粮食是给八路军的,谁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多点总比少点好。”
张玉平、张得勇、张岩岭来到张国全家,在村里乡亲们的帮助下,很快装好了米,给牲口上了垛。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三人赶上毛驴悄悄出了村,直奔约定的收粮点——狮子营村。那天晚上,冷啊,草枯花谢,朔风萧瑟。天灰蒙蒙的,地黑沉沉的,天上的寒星眨巴着诡秘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窒息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狮子营村在妫水河北,离张老营村十多里地。三个人又激动,又紧张,赶着牲口出村往北,趟过没膝的河水,走过一片河滩,穿过一片果树地,沿着小道快步前行。
冷不怕!就怕遇上敌人!可怕什么来什么,快到马路边时,忽听见路上有汽车声响,两道刺眼的灯光射了过来。三人赶紧将毛驴赶到一个土崖下躲了起来。几分钟后,敌人的车走远了,三人又悄悄地上了路。然后迅速穿过公路,赶着牲口,一路小跑,狮子营就出现在眼前了。
一进狮子营,就听见一家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院子里传出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三人知道,公粮就交到这个院子里。张玉平轻轻敲开院门,只见院东边站了许多人,院西还有四十多头毛驴。张玉平压低嗓音对张德勇和张岩岭说:“你们看,今天送粮的人还真不少,咱们要不快跑几步,非晚了不可。来,快把米都卸下来,让牲口好好歇一会儿。”
还没等三人卸下粮食,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八路军负责收粮食的工作人员丁桂河耳语了一番。大家正纳闷,就听丁桂河高声说:“本来打算今天送来的粮食先放在这里。可情况突然发生变化,据可靠情报说,鬼子和伪军明天要‘扫荡’,所以还要辛苦大家一趟,连夜将粮食送进山,决不能让敌人抢走一粒米!”
丁桂河的话音刚落,送粮的乡亲们七手八脚将粮食重新驮上了驴背,送粮大队又往北山前进。
张玉平三人还没来得及卸粮食,所以他们赶着牲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紧跟在领路的老乡身后,出了狮子营开始进山。时值深夜,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山里没有正经路,大家赶着牲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后,终于到达预定的收粮村:后沟村。结果,后沟村原有的十几户人家的房子被敌人给烧了,有的房子还冒着火苗,有的冒着浓烟,乡亲们不知被抓去了,还是跑到深山里藏起来了,反正没有见到一个人。
找不到队伍和区里的同志,粮食交不了,怎么办?坚决不能把粮食留给敌人。于是送粮的队伍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十来里的山路,来到龙门口村。龙门口村不大,只有几户人家,可进村一看,房子也被烧光了,乡亲们也不知去向。小鬼子真是可恨啊!不把他们赶出去,中国人就没好日子过!
“咱们的队伍就要断粮了,伤员和队伍正在等着咱们的粮食,队伍饿着肚子怎么打鬼子?大家再加一把劲儿,一定要找到队伍,把粮食送到八路军手上。”找不到队伍,可愁坏了丁桂河,怎么办?继续找!反正队伍就在这一带活动,不管怎么苦、怎么累也要把粮食交到队伍手中。
于是大家又上路了。此时,天已蒙蒙亮。张玉平忽然觉得脚有些疼,低头一看,左脚的鞋脱了帮,右脚的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脚上的血已经将袜子紧紧地粘在脚上。再回头一看,有的人衣服撕破了,有的人脸上划了口子,有的人鞋跑丢了,即使这样,送粮的乡亲也没有一个人抱怨。为了把粮食及时送到部队手中,有的人折些榆树条把鞋捆上,有的人干脆就光着脚走。张玉平把衣服的前大襟撕一块,把脚包上,用榆树条将开帮的鞋捆紧,跟着送粮队伍继续走。
此时的山路更不好走了,说是路,其实根本没有路,而且山高坡陡,柴草丛生。一个毛驴驮着四斗米,虽然不是很多,但由于山势陡峭,走起来非常艰难。特别是阴坡,雪还没有化,下边是树叶,上面是雪,有的地方还结成薄冰。不是人倒了,就是牲口垛子歪了。别说牲口驮着粮食,就是什么也不驮,走起来也要来回打滑啊。于是赶牲口的人,有的用肩扛垛子,有的拖驴尾巴,既不能让毛驴掉下山去,又得快点赶路。
张玉平在所有的送粮人中最年轻,又有力气,所以他除了照看好自己的牲口外,还帮助别人。送粮队伍走走停停,时快时慢,转了十几座山梁,又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快晌午的时候,来到碾子沟。一看,还是没有人!此时,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驮粮食的牲口,通体皮毛也都是汗,牲口一站住,腿就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但是必须找到八路军的队伍,把粮食交到他们的手上!再苦再累,也只能继续往前走!大家赶着牲口送粮食已经这样辛苦,战士饿着肚子打鬼子、反扫荡一定更加艰难。一想到这些,大家的力量又重新回到身上,继续往前走了十多里,终于在下午四点多钟来到海陀山后的花沟村。
这里有三间土房没有被烧。三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八路军战士,跑步来到送粮队伍前,其中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拉住张玉平的手说:“太谢谢你们了!你们太辛苦了!快来,进屋歇一会。”张玉平看见这个像铁打的坚强汉子眼圈红了,眼睛里汪着一圈泪水。
张玉平说:“你们打鬼子,整天出生入死的,我们这算不了什么,卸完粮食再歇着吧。”乡亲们也都跟张玉平一个想法,大家一齐动手,把粮食卸下来,放在三间土房的炕上。
粮食送到了,心里踏实了,送粮的人们突然觉得快饿死了!八路军战士要给送粮的乡亲们做饭,可是没有锅,大家找来找去,发现在敌人烧塌的房中露出半截大水缸。于是,大家将大水缸扒拉出来,搬来一些石头,将缸支在石头上,捡些柴草,煮了半缸小米粥。吃饭时,又没有碗,大家就地取材,有的用瓦片子舀着喝,也有的用毛巾,不管稀稠,也不管脏不脏。吃完饭,太阳已经落山了,张玉平三个人赶着牲口高高兴兴回了家。到家时,鸡已叫三遍了。
这一趟送粮,整整走了一天两夜、百余里的山路,但是张玉平高兴啊,把粮食送到了,八路军就不会断炊了,他们吃饱了饭,更有力气,就能早一天将鬼子赶走,好日子也就会早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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