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三四座杰作,比我的五六十座建筑更重要。”——贝聿铭
“你对砖说”
圣地亚哥以北几公里,在一条蜿蜒前行、被称为“北多利松”的林荫路旁,矗立着路易斯·康在60年代初为乔纳斯·萨尔克设计的建筑。像人们在加利福尼亚南方经常做的那样,你可能开着车去那里。但如果想要真正“看见”这座建筑群,你需要采用行人的视角。大门从早上6点一直开到晚上6点,这是这里第一个值得注意的怪异之处:一家大型研究所,竟然整个白天都对公众开放。一些人显然是为科学相关的事由而来,但更多人,似乎只是为了前来驻足赞美康的建筑,或是在其中放松一下,振奋精神——一系列对称分布的研究室塔楼和实验楼建筑,在引人瞩目的中心广场两侧交相辉映。
路易斯·康是谁?1906年随家人从爱沙尼亚移民美国费城时,康是一个脸上带着严重伤疤的6岁男孩,从小就需要打好几份工补贴家用。他不断发挥画画的天赋,在高中找到了成为建筑师的志向。此后50年,他建立起了自己深邃、神秘而不朽的作品风格,一步步跻身于建筑大师的行列。在生命的最后15年,他完成的10余件杰作,成为美国建筑界的尺度和标准,深刻影响美国建筑的发展。他留下的建筑不多,但几乎每座都成了建筑爱好者的“麦加圣地”。它们以纯粹的几何造型、裸露坦诚的材料、由光创造的优雅空间,给人绝美的震撼感受。
在同行们看来,用再多的溢美之词来称赞他的作品都不为过,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列为20世纪最优秀的建筑师之一。无论隶属于怎样的流派,偏好怎样的风格,但凡身处建筑这一行业,每一个人都会对他的作为钦佩有加。他们把他看作他们当中的艺术家。他的职业生涯并不高产,但他最出色的作品却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以令人震惊的全新方式,展现着它们的美丽。
倘若他的存在曾激起过任何妒意,这种情绪首先十分罕见,其次常令人费解地销声匿迹。这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位如此糟糕的商人,在财务经营方面总是一塌糊涂,所以没有人需要担心要与他竞争。又或许是因为他温柔的举止令人消除敌意。童年时的贫困与多灾多难、不成功的校园生活,加上他平凡而缺乏魅力的外表,令他拥有了一种完全不具威胁性的个性。即便身处那些深知他的作品有多出色的人们当中,他也依旧会流露出平静温和,同时带有些许自我嘲讽的个性。
印度管理研究所
路易斯·康是一个温暖的、迷人的男人,深受学生、同行和朋友们爱戴,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亲密伙伴,都会持久地感受到他的吸引力。但他同时也是个神秘的男人,隐藏在一系列的面具之下。他的脸上始终戴着一层真实的面具,那是童年时一场事故导致的重重的伤疤;而在私生活当中,他习惯戴上另一重面具——42年间,他始终维持着与艾丝特·康(Esther Kahn)的婚姻,他的大女儿的母亲,同时也是他在费城社交场合中的伴侣——而在其下,却是他与另外两位女性——安·婷、哈莉特·帕蒂森热烈而 浪漫的恋情,这两位都为他生下了孩子;他的姓氏甚至也是一重面具——这并非他的真实姓氏,而只是他的父亲为了方便而编造的,随后强加在整个家族身上。这个爱沙尼亚男孩原本名叫莱泽尔-伊茨·施穆洛夫斯基(Leiser-Itze Schmulowsky),到了美国却成了路易斯·伊萨多·康(Louis Isadore Kahn):并不是为了逃离自己的犹太身份,而是目的明确地希望摆脱低下的东欧移民阶层,向已经确立自身地位、更受尊敬的德裔犹太人群体靠拢。
就连犹太身份,对于康而言也是一重面具,费城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ASP)如此看待他,更别提以他们为主导的建筑世界,但这个身份并不能完整地定义康。即便获得了更多建造犹太教堂的委托,他设计的清真寺(达卡的国会大厦)和基督教堂(罗切斯特唯一会教堂)却成为成功之作。而他的犹太教堂大多在设计阶段便宣告失败。“我太虔诚了,当不了教徒。”(I’m too religious to be religious.)在费城主犹太教堂经过多年的计划和商讨,最终还是在与会众的矛盾冲突中夭折后,康对自己的一位朋友如是说道。
这或许也意味着,他唯一的宗教便是建筑。这一点,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妻子、情人,还有三个孩子——苏·安、亚历珊德拉和纳撒尼尔——或早或晚也都明白了他在工作当中所倾注的那份伟大的爱。他的同行们往往会对他极端的诚实表示出敬意,也不断地指出(也许带着混杂了幸灾乐祸与遗憾的情绪)他强调艺术而无暇顾及商业算计的行事风格。就连他的客户,即便有时会因为他拒绝放手某个项目而捶胸顿足,但也能够察觉他的不断修正源自于一种深层次的完美主义,而非仅仅来自性情乖张或糟糕的判断力。
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一名画家,而他的母亲则盼望他能够在音乐方面有所建树。从小他们便关注到了他的这些天赋,而这些天赋也确实成为他身上的重要部分,改变了他的生活。但他的父母后来也认识到,一旦发现了建筑,他便永远不会再回头。建筑成了他的生命。很难讲在这样一种生活当中,他从未感到后悔,不过考虑后悔,意味着意识到尚且存在一条未选择的路,但对于路易斯·康而言,他并没有另外一条道路可走。他始终都是一位建筑师,或者他始终坚信如此,这种坚信始终在他的思想中占据核心位置。“你去问砖块:‘砖,你想成为什么?’”在一次著名的演说当中,康这样说道,“砖对你说:‘我喜欢拱。’如果你对砖说:‘拱太贵了,我可以在建筑开口的上方,做一个混凝土过梁。你看怎么样,砖?’砖块说:‘我喜欢拱。’”对于康来说,物质的内在本质是不可违背的——他自己亦是如此。
重负与超然
绕过两座依照康的风格新建的大楼,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横切面的视野:由混凝土、金属、玻璃和柚木构成的组合,完善了广场严谨的几何设计,并且以某种人性化的质感使其变得柔和。而这人性的因素,是源于那手工打磨、因风化而趋于柔和、灰棕斑驳的柚木、带给这永恒之所的时光流逝之感呢,还是源于这里的混凝土本身——它是如此温暖、平滑、优雅,甚至近乎“量体裁衣”,超越了你此前对于这个材料的一切认知?尽管重量与质量的感觉充斥整座建筑,但这里仍旧不乏微妙与精致,其间点缀的现浇混凝土墙板,每一块都有着大门一般的尺寸和形状。这些墙板因其排列组合的结点而更添双倍美感,仿佛每一处都单独架构出了一个浅灰色的矩形。它们的表面,排布着规律且对称分布的对销螺栓孔。你能看见这些孔洞被深灰色的铅塞住,仿佛是墙板的肚脐。这里没有什么是随意安放的,它们如此暗示,为了实际功能而做的一切也能拥有极致的美感。这条道理,有人以为,既适用于墙壁内部正在进行的科学研究,也适用于墙壁本身。
在某个非常炎热的日子,或是阴雨绵绵的一天,你可能会在混凝土的庇护下,穿过浓重的阴影,沿着被阳光斜射的拱廊,在地平面的高度,匆匆走过全部研究建筑的外围。但在晴好的天气里,你会想要待在户外,在中央水道旁边漫步,甚至一步一步走向大洋。而当接近水道西边的终点时,你会发现一个此前不可见的矩形池(用农民或景观设计师的术语来说,一个暗渠),它是水道的终点。从这里你可以看到广场之外的景物——在萨尔克建筑群通过步梯进入的地平面之外——真正的地平线显然还在遥远的地方,一系列低山丘陵仍阻挡你的视线,仅露出最细微的带状海面。刚刚进入广场时,你所见到的海洋,不过是一个无穷的幻象,由建筑本身的框架缔造。而当抵达目前这个无穷远点之后,你就会发觉,此前的幻象业已消失。留下的尽管依旧是美妙的海洋视野,却已经不过是平淡无奇的造物。
路易斯·康意识到,并且在他的思考、写作,以及在他的设计进程中反复强调的一件事,是建筑存在于时间当中,而不仅仅于空间之内。歌德比喻建筑的短语“凝固的音乐”已经被误用过太多次,以至于不再具有多少意义。但对于康来说,建筑也是音乐,而原因恰是其从未凝固。他常常把建筑师的计划比作是乐谱:图纸从来不会独立成为一种艺术,但配上一系列的文字说明,却可以以无从预知且不可复制的方式,成就一件艺术品。而这种意外性、动感、流动性,以及带有叙事性的扣人心弦,则在他已完成的作品当中表露无遗。康最好的建筑都是诸如此类的艺术品,想要充分理解它们,只有亲身在这些作品当中移动方能实现。只有在他已完工的建筑当中四处走动,你才能认识到它究竟提供了多少种不同的发现之径,以及究竟有多少种观察角度,可以窥见它所实现的光明与阴影、重负与超然。
YALE CENTER FOR BRITISH ART
正如康所知道的,建筑同样也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时间当中。建筑物可能被毁,但其中的一些却可以永存,跨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光来到我们身边。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它们可以完好无损,或者至少足够完好,足以向我们传达它们的原始本性。康自己最爱的古代作品,例如罗马万神殿,或者帕埃斯图姆的希腊神庙,都有同时存在于它们建立的年代和我们所处的年代的奇异特质。它们直接表达了我们的死亡意识,同时也说服我们,人类的造物——那些比我们自身更大,却是我们参与构建的东西——可以持续地忍受岁月的洗礼。伟大的建筑,伟大的构造,有时会让我们感受到死去的事物又复活了。我们几乎可以这样说,最好的建筑,能够让时光倒流。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本记述康的生活与职业生涯的书中穿插了一系列的“在场”篇章,来描述穿行在这些建筑中的感受。作者选择了5座建筑——萨尔克生物研究所、金贝尔美术馆、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孟加拉国国会大厦,以及印度管理学院——这些杰作都是康在他生命的最后15年当中完成的。这也体现了这一职业在个人生涯中缓慢发展的本质:引人瞩目的成就往往都集中在最后。但对于建筑本身而言,它们既是永恒的,同时也与我们的时代相连,始终处于自己的现在时。也正因如此,它们才能够摆脱建筑师的生平年表,在这5个独立的章节,承载激动人心的体验。
寻找魔力
“成功……”在纳撒尼尔为《我的建筑师》这部影片进行采访,并将康的低产与贝的成功记录进行对比时,贝聿铭若有所思地说,“他的三四座杰作,比我的五六十座建筑更重要。”
在著名的建筑师当中,贝聿铭并不是在康的作品中感受到激动人心的唯一一位。“我最初的作品,便是在对他的敬意当中诞生的。”弗兰克·盖里坦言。“随着时间过去,”摩西·萨夫迪说,“路在某种程度上脱颖而出,成了尺度、标准、比较的对象、评估的参照,以及建筑世界的精神寄托。”在菲利普·约翰逊看来,真正使康的成就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坚决地无视了自己事业当中经营层面的内容:“他如何找到客户真是个谜……路是通过作为一位艺术家来实现这一点的。”
当有人问及曾与康共事的年轻建筑师伦佐皮亚诺从康身上学到了什么时,“魔力”,他说,“或者是寻找魔力。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建筑当中是有魔力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将建筑艺术与创造奇迹、恍惚惊愕和惊奇的艺术联系在一起,组合在一起”。
关于康为整个建筑专业的贡献,很多他以前的雇员都谈到了他的作品的永恒性。他的作品“不受时代潮流束缚”,“是一种空间的创造,是永恒的。”“他超越风格,超越特定的历史形式,抵达形式的起点——抵达形式最基本的形态:几何。”
维拉米尔认为大多数现代建筑“轻浮、随意、富于当代性且大声喧哗”,而康的建筑则“意义深远、神秘、永恒且静默不语”。
正如康所知道的,建筑同样也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时间当中。建筑物可能被毁,但其中的一些却可以永存,跨越几百年、几千年的时光来到我们身边。它们说服我们,人类的造物——那些比我们自身更大、却是我们参与构建的东西——可以持续地人手岁月的洗礼。伟大的建筑,伟大的构造,有时会让我们感受到死去的事物又复活了。我们几乎可以这样说,最好的建筑,能够让时光倒流。
一些人会称路易斯·康为神秘主义者,或许他的确如此。他确实喜欢说一些神秘莫测的话,有时包含令人困惑的术语。他显然也相信世界上存在一种预先的秩序,而他打算在设计中发现它或是揭开它的面纱。所有这一切听起来至少都是柏拉图式的。但与这种哲学性观点相对的,却是康的另一面:他的坚定、他的务实、他的脚踏实地。切实存在的东西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物质对他至关重要。在他看来,这就是身为建筑师的一部分内容。
正如康的建筑反复告诫我们的那样,你在外面看到的东西,绝不能真实或完整地展示其内在。在他所有最好的作品里,从特伦顿浴场到达卡国会大厦,想要了解其内部的秘密,你都必须深入其中。尽管如此,你会发现其中的一部分仍旧对你讳莫如深。我们也可以说,康也同样如此。
本期荐书
贝聿铭、尼克松崇敬的建筑大师
路易斯·康(Louis Kahn)重要传记
↑点击上方图片前往购买↑
建筑大师路易斯·康的传奇人生
他超过半个世纪的职业生涯,串起美国20世纪的整个建筑史和文化史
编辑 胖虎安娜
让书与人更好地相遇
微博@浦睿文化豆瓣@浦睿文化
加入「浦睿生活馆」
获取更多新书资讯
参与浦睿福利活动
添加浦睿君个人微信(prwh2011)
欢迎来撩~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