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制片人高峰：《风暴舞》“架空”吗？“架空”就对了

当代谍战剧《风暴舞》播出半月，热度不低，争议不断。有人觉得它有TVB早年刑侦剧的味道，没有粉红滤镜没有磨皮，镜头语言努力拍出了电影感。也有人觉得戏剧逻辑、叙事节奏、演员演技上存在问题，批评声接连不断。

遍观社交网站上的网友评论，《风暴舞》似乎陷入了一种“谍战剧原教旨主义”的舆情困境。争议的核心焦点是，究竟什么样的当代谍战剧，才能算是一部好的谍战剧。民国谍战剧范本有《潜伏》《风筝》，那都市谍战剧又该怎么拍？

《风暴舞》是个典型的“吃螃蟹者”。如果按照筹备时间算，它几乎是国产剧里最先触碰这一类型的作品。2018年开机时，没几个先行者。可以说，它完全在摸着石头过河。脚底板扎了不少刺，血淋淋的，模样并不能算太好看。

近期，笔者与《风暴舞》总制片人高峰有过一次长谈。

跳出鉴赏者的范畴，走进创作者的世界，无疑能了解到更多客观真实的信息。高峰的态度是诚恳坦诚的，面对尖锐的批评，他没有多少辩解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种反思。

以下是高峰的自述——

就想拍一部“架空”剧

我们主创看完剧本，被吓了一大跳。你能感觉到，它里面有太多东西要规避。《风暴舞》原来的故事比现在要“飞”得多。

我们当初想拍这部剧，是看到了韩剧《IRIS》。那部剧2009年播的，李秉宪主演，算是当年爆款。

毕竟是类型剧，还是想往极致化走。用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形容，就是本来想把它拍得更“架空”一点。

就像《风暴舞》，很多格斗、枪战，说它真实估计没人信。但要完全按现实来拍，它就不好看了。别说枪战，又有多少观众亲眼见过警察抓小偷呢？毕竟现在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大街上都很少看到警察。

总制片人高峰

所以我们觉得要拍好看的谍战戏，肯定还得往“架空”上走。

剧本很难写，我们拍得又早，可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总体来说，刘新导演完成度挺高的。他很有想法，光从画面、从设计感上说，《风暴舞》在国产当代谍战戏里，绝对能算领先的。

拍摄完成后，我们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修改期。

有的设定不合理，像“摩世”就从安保公司修改为现在的M国情报机构（Ministry of intelligence service,缩写MOIS），类似于美国国土安全局。

剧中重要的道具VX3，原设定是电磁脉冲装置，后来改成大家都容易理解的“黑客武器”，一次小实验就造成了股灾。

底层设定调整了，很多的戏份都要随之调整。开场那段求婚戏，就是从片尾挪到了片头。只不过当初李俊杰（陈伟霆 饰）真的被捅死了，现在是变成了一场梦。

我刚看成片的时候，特别兴奋。脑子里充斥着伊森·亨特（出自《碟中谍》）、杰克·莱恩（出自美剧《杰克·莱恩》）、车达建（出自韩剧《浪客行》）的名字，当时想的就是打造一个游走于各国拯救世界的“中国特工”的故事。

其实我们一直很“纠结”

真拍出来，我们又有点后悔了。没考虑观众的接受度问题，现在大家的评论和当初冷静下来后的预感是相同的。

当时就很纠结。首先得为资本考虑，《风暴舞》开机的时候，行业还趋暖，一切都很贵。你从投资方的角度讲，拍一部剧不能赔钱。

创作层面也很难办，到底做一个单纯的类型剧，还是做一个混合剧？

现在看是后者。又有情感，又有谍战，又有打戏，那到底以哪个为主呢，主创们当时争论了很久。

“中国特工”这个设想，后来审查碰壁了。我们当时看了《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脑子一热，觉得过审应该没问题。忽略了它们由真实事件改编。

《风暴舞》其实用了很多高概念，但好像没有太戳中观众的嗨点。甚至连开头的梦，我们都埋了后手。

这个设计和《碟中谍6》很相似，它的开头也是一个梦。伊森和茱莉亚的证婚人，忽然变成了反派头子，没多久一颗原子弹就在远处爆炸了。我们这个没那么狠，上原子弹就真的太过火了。观众肯定批“悬浮”批得更凶。

不过要是有观众认真看了，就能发现里面藏着很多“知识点”。

第一李俊杰和周子萱（娜扎 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第二他自身是有危机的，不管什么危机，我们想先给观众一个高概念；第三他为什么说不要回头，因为他发现了隐藏的狙击手加莱，周子萱一旦回头，就会被识别被击毙。

就这么两分半的戏，两人的关系交代了，又甜又虐，危机事件伏笔设下了，挺难的。

从创作层面来说，这属于热开场。算是我们做的一种类型化的创新。同样能视为创新的，是前三集的剪辑。

我们参考了很多美剧、韩剧的新玩法，比如多时空转换、多角度叙事、跳跃式剪辑等等。没想到的是，反倒这几集遭到了观众的吐槽，好多人抱怨说看不懂。

这两天很火的西班牙剧《无罪之最》，韩剧《窥探》，也是多视角多时空叙事。现在回想起来，可能观众的要求还是偏向线性叙事，我们有点跳跃了，还是太着急。

其实我们主创团队还是很认真的，拍摄结束后发现很多问题，我们补拍了很多次，最长的一次补拍近40天。

补拍的重点，除了打补丁，还补了很多情感方面的戏份。比如说，李俊杰脱困，周子萱舍命去救，时云昊（郭家豪 饰）困住加莱，海上追击，以及17年前的前史等等。再比如，马启明（巫刚 饰）、时云昊父子和解的场景，也是后来补拍的。补拍主要是补漏，大调是做不了的。

在补拍过程中，我们就在考虑受众问题，就是如何让女性观众喜欢上这部剧，为此我们也特别纠结。谍战剧，一般男性看得多。但播出之前，大家都只能猜测。现在的用户画像，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男观众57%，女性观众还是没有达到预期标准。

更让人纠结的是，这部剧发酵的过程中，热点恰恰是情感戏。

《风暴舞》中那些费尽力气拍的动作戏、枪战戏很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情感戏与动作戏互为调味剂，调好了才能相互辉映，男女观众都满足，例如《IRIS》。从这点上看，我们的情感戏还是有很多遗憾的。

拍谍战剧是真烧钱。我当时还算了一下，拿拍《风暴舞》的钱，我能拍2部大古装、拍10部小甜剧。

当时为什么要冒险？一是导演团队很优秀，我们觉得拍个小打小闹没意思；另外还有“为国争光”的心思，国产谍战剧也不一定比美剧、韩剧拍得差。

但最后拍出来，还是有挺多遗憾。

这种类型剧，近两年比较成功的是《刑警之海外行动》，吴刚、柯蓝演的，讲的是中国警察去境外执法。拍得很真实。

我们都知道，中国刑警在海外是没有执法权的，所以大部分案件都是“心战”。这也遇到了真实性和戏剧性的兼容问题，强情节必然就少了。

演技、配音和人设？皆有话说

有观众说陈伟霆、娜扎的演技值得商榷。我倒是觉得，他俩演技是达标的。

因为在这种类型剧里，没必要用过高演技来要求演员。《风暴舞》就是一部娱乐剧，大家看《碟中谍》，也不是冲着汤姆·克鲁斯的演技去看的，若要是演斯皮尔伯格的《间谍之桥》，还就得要汤姆·汉克斯这样的影帝。

其实拍女性项目，我还是有些经验的。像《花千骨》《楚乔传》，我都是艺术总监，了解女性观众的审美诉求。但《风暴舞》总归和古装剧有差别。

至于配音问题，我需要解释一下。首先拍摄场地受限，无法做到同期声。其次故事发生地在国外，剧中人物有先天的口音差异。较真的话，李俊杰、时云昊、马启明都是大陆过来的，应该说普通话；周子萱是当地华裔，应该说港普；牟川（任达华 饰）不是当地华裔，应该说半生港普；阮太元（蒋雯丽 饰）出生在金三角，应当说泰语或者英语。几位主演的口音若是普通话、港普、外语混在一起，肯定会影响观众观片。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请来了国内最顶级的配音演员。给陈伟霆配音的是王凯，给娜扎配音的是季冠霖，给任达华配音的是张震。虽然会有人觉得配音出戏，可比起各种口音满天飞的情况，统一风格的完成度明显是更高的。

还有人觉得李俊杰不像一个警察，我想说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警察。

一来他是底层出身，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染得了一身臭毛病，我们不能要求他像个贵族。二来我们也不想让他变成高冷特工，还是想让他更接地气一点。

脾气冲动、不守规矩、不尊重领导，这算问题吗？李云龙也有这些毛病。优点和缺点兼收才能有血有肉，也就是人物不“悬浮”。其实时云昊的人设就是冷静、内向、守规矩。俩人性格要一样，就没意思了。

当代谍战剧才刚刚起步

《风暴舞》的推进很突然，上线前2个月才通知我们提速。那个时候剪辑都还没有最终定稿，很多特效都没有做，只能加班加点疯狂赶工。

时间紧，就容易毛手毛脚。很多细微的瑕疵就顾不上了。必须承认，《风暴舞》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我们接受指正。

比如有人吐槽我们的拿枪姿势，有人吐槽狙击手瞄准时不用支架，我觉得都挺有意思的。观众对细节要求高了，就可以倒逼创作者变得更专业。

Netflix去年点击最高的电影《惊天营救》，讲的就是特工保护人质的故事。主题很简单，几乎从头打到尾。它也有直升机、狙击枪、巷战以及主角耍帅。

当然，人家肯定比我们专业。但能力范围之内，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包括像一镜到底之类的花样，我们都做了尝试。尽管展现效果肯定和好莱坞没法比，可我还是希望观众能给我们一种支持和理解。

目前国产剧领域，谍战类型剧稀缺。因为谍战剧本来就是双刃剑，像之前播出的《暴风眼》《刑警之海外行动》，过程都挺坎坷的。

创作国产谍战剧最大的困难，首先是资本，其次是审查。要满足资本提出的要求，你就很容易变得不纯粹；审查的收口也越来越窄，想做出既有娱乐性又不架空、不“悬浮”的作品很难。

我个人觉得，愿意拍谍战剧的人，还是有追求的。如果只把影视剧当成商品的话，没必要拍这种受限制的剧，完全可以做其他回报快的项目。

其实最开始做《风暴舞》的时候，平台就提醒我们了。说拍这类题材要慎重。国产当代谍战剧算是刚刚起步，大家都处在一个摸索方向的阶段。到底门往哪里开，哪个方向更适合中国观众观看，要娱乐还是要悬疑，都是岔路口。

《风暴舞》现在43集还是太长了，如果再有机会拍谍战的话，最多也不能超过30集。其实绝大多数谍战题材的美剧英剧，都是短剧。像我很喜欢的《杰克·莱恩》，每季才只有8集，《浪客行》16集，《IRIS》20集。

谍战剧还是要往短拍。2018年的时候，你拍短剧风险很大。迷雾剧场热起来之前，短剧集谁都不敢尝试，你拿一部12集的剧到平台是没人要的。如今，短剧热兴起了，对未来国剧从业者创作谍战剧是一项重大利好。

好的影视作品是可以催逼观众成长的。《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一出，大家才发现，原来国产悬疑短剧也能如此好看。《觉醒年代》一出，大家才发现，原来主题创作也能如此动人。希望国产当代谍战剧未来能有这样的作品。

【文/冯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