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反对自杀

贫穷，疾病，挫折，困境，走投无路，自杀也往往就是因为这些问题。自杀的方式多种多样，上吊，跳楼，喝卤水，投河，跳井，摸电线，上吊的男人居多，喝卤水是女人的专利，跳井的男女都有。我三姥爷六十多岁时，天天在大门外晒太阳，他有气管炎的病，一边晒太阳一边艰难地呼吸，有一天他没出来晒太阳，在他家后院的枣树上上吊自杀了。我当时六七岁，一下就记住了他上吊时的情景，嘴边挂着长长的口水，形容人眼馋某样东西，常说“垂涎三尺”，那当然是夸张，但用在那时的我三姥爷身上很是实际，只是他不再眼馋人间的一切，他只是眼馋那些解脱了痛苦上了西天的人。

还有我家前院的老张头，喝了一辈子苞米面粥，一角钱的正痛片都舍不得买，有一天也吊在门框上自杀了。普通人的自杀，因生活琐事导致的自杀，一般认为是形而下的自杀，还有一种自杀，比如诗人，哲人，艺术家，精神到了某种境界，信仰到了某种程度，他们的自杀超越了柴米油盐的物质范畴，被视为形而上的自杀，比如梵高，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伍尔芙，海明威，海子等等。

死是一门艺术，诗人的死

实际等于诗人的再生

——西尔维娅·普拉斯

不管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不管是因为肚子还是因为脑袋，反正人是自杀了，至于人有没有权利自杀，叔本华说英国曾把自杀判作犯罪，一神教的犹太教也把自杀看成是罪过，据我所知佛教也反对自我解脱的自杀，按佛教的说法，自杀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但佛教并不反对殉教的自杀，当然是殉自己的佛教，这个说法我不能恭维，尽管佛教中很多说法堪称真理，我想既反对自杀就要彻底反对，不能有一丝自私的想法，不能开后门。我以为人有没有权利自杀是个伪命题，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自杀的主动权总是在自己的手上，惩罚一个自杀的人阻止不住另一个自杀的人。

自杀是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我有一个朋友，自杀了很多次也没能把自己杀死，我知道他是怕死，因为不怕死的自杀一次也就够了。求生毕竟是人的本能，我看过一个垂死的晚期癌症患者，他儿子看他痛苦的表情，就说我给你弄点药吃下去，省得你遭这样的罪，他当然明白儿子要给他吃什么药，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我——不——吃，同时用力地摇头。自杀是一种决然的意志，周作人说他一个远房伯母，家境十分困苦，他们那里冬季河水也不结冰，但水凉是肯定的，他的伯母投河寻死，刚下去就上来了，说水太凉了根本受不了，实际上就是意志不坚。

古希腊有位哲人，我忘记了叫什么名字，据说他用屏住呼吸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意志真是令人震惊。自杀是个大问题，绝不能凭一时冲动，以免来不及后悔。本地有个男子因为和妻子吵架生气，喝了一瓶除草剂自杀，家人把他送到医院，除草剂毒性太剧烈，医生说药力缓慢但不可阻挡，也就是没治了，目前还没有解药。他求医生尽力拯救他，他说他根本就不想死，他就在药力缓慢的作用中，在家人的注视之下，痛苦地哀嚎了两天才死去。期间家人曾想把他送到北京去，医生说北京有医院也有八宝山，意思就是北京也不包治百病。自杀绝非儿戏，一定慎重。

活着还是死去？

这是个问题。

——莎士比亚

叔本华说，一个人在这世上享有的最无可争议的权利就是对自己生命与肉体的处置权，人们在争议这个权利的时候，也同时在争议自杀的道德问题。《罪与罚》中拉斯柯尼科夫对索尼娅说：“投水自尽，一下子结束这一切。”索尼娅说：“那他们（指她的亲人们）怎么办？”索尼娅想到亲人，没有光想自己的解脱，索尼娅是有道德承担的，是个负责任的人。自杀者解脱了自己，害了亲人，毫无疑问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也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自杀的人太关注自我，把问题看得太透彻，太极端，其实一个人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生不如死的时候还是很少的。我反对自杀，我总觉得人生的诸般问题需要百年才能弄明白，来到世上不容易，不能糊里糊涂的死去。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是怕死，我曾在十六层楼上往下俯瞰，想像我跳楼自杀，吓死我了，我想了一下就不敢想了，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绝不自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割腕怕疼，投水怕凉，跳楼怕高······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自杀的死都不是好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