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明也是一种明
文/于懋
亚明这辈子算不算是为绘画而生,将来还必然要为艺术而死,这个别人说了不算,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过有个理他得明白,爱冲动的艺术家和有某种信仰的理想主义者们,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给忽悠没了。
卓越不是故意设计出来的,伟大也并非有样可循。大数据统计结果,感觉都是在不间断的试错中,一点点掂量出来的。想故意硬造出来个惊天伟业,这事根本不靠谱,是虚妄。盘点那些能摆上台面可以说道的历史大事件,都是一群狂人胡乱折腾出来的,自己既做不了主,也说了不算,大都是东西墙撞来撞去,最后是倒在地上还是依然站立,那要看天意。到头来是有神助还是老天故意要灭你,只有等到还能转世那一天,回头看看,也就啥都明白了。
亚明整出这么大的画面,有难度,也存在不小的风险。格局但凡低那么一丢丢,整体结构就会受损,意境也出不来。这事从头到尾都在考验他对心理距离与客观距离等差的水平把握,微观与宏观比例放大是否精准。这跟书法中写榜书有点像,近看不错,远观也得很美,左右比较都得是那么回事才行。
是什么东西鼓动他虎扯扯地去练这个胆,这里的成分应该很复杂,自己不见得门清。可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辛辛苦苦前后花了十几年光景,弄出这么大体量的画,能不能作为商品售卖出去,一点都不用考虑的吗?如果只是画着玩,图个乐,就有这个瘾头,不这么折腾就活得难受,似乎说不过去。光每年为此花销的费用,至少百八十万起步,还不包括其他各种潜在的机会成本,傻子都能算出这个账来。
就凭他的实力和名望,被市场追捧着,商业价值杠杠滴,本可以轻松地挣着画家该挣的那部分钱,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他愣是哭着喊着要走这条苦行憎路线。不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疯到无可救药的份上,断然不会选择这种找死的节奏。
亚明这个非常举动,看上去既愚蠢又伟大。要是因为一时兴起的话,不会维持这么长久的稳定情绪,画完了第一张又后续了两张。只能解释成使命感把他给忽悠了,想为社会担当点事,要给世界留下个属于全人类的文化遗产。做着做着,感觉愈加到位,笔锋越磨越顺溜,酸甜苦辣混合在一起的滋味让他很受用,欲罢不能。
也可能是忽然间顿悟了什么,有特殊的重大事件,使他对事态看到了头,摸到了边,动了心思,起了念想,野劲被活生生拱出来,情绪骤然爆发,谁拦着就跟谁起急。
在这其间有乐观豁达,有美好的想象,但愤怒和忧虑应该是主流,批判意识强烈。这倒容易理解,人的精神进入一定的高度,就不再是为自己活着,也不把自己的事当回事,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视天下为己任,越战越勇,不顾自己老大不小的,忘了养家糊口这档子事,动不动就想豁出去,亚明这是这个德行。
在我的价值观念中,但凡有谁能做出别人做不出来的大业,都会为之跪拜,甭管他是江湖大侠,还是耍把式的小丑,走光明大道,还是玩左道旁门。有人说亚明是在用生命做画,这么聊天没啥不可,完全符合他的精神气质。他就是这么个人,不糟蹋自己会难受,不作出异常事端,对自己不满意。在我的眼里,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有神性,有仙相,也有鬼气。
从人性角度来看,这伙计的身份很难认定,属于多重人格叠加在一起的那种,集好坏于一身。这倒不是有意而为,大气候造就了一批类似的顽主。对他来说,天堂与地狱的区分并不那么明显,中间也就隔了个过道。在人世能混就混,最后鼓捣出什么模样,就不好说了。不知什么时刻,遭遇了哪个方向的外力,强行被推着走,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人家随便一松手,很有可能就把自己给闪在那了。
指望时代造就了什么,是赌博意识。时代可能十分善良,也可能不怀好意,说不定挺操蛋的。你要是没入人家的法眼,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再怎么精进,依然什么都不是。具体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自我人生观所为,而是后人和时代以什么态度审视你这个人和作品,给予了咋样的评价。说根本不在乎这些,那是在吹牛。可如果太在意这个,那还没长熟。
如果非得急皮酸脸爬到绝顶,独自享受着无限风光,就不能后悔忘了自己还有恐高这回事。大自由大自在,都是伴随着风险,有的时候,要靠命来搏。豁出去即意味着老子什么都不在乎了,走哪算哪,该死该活屌朝上。那同时还要明白,啥事都是自找的,用不着委屈,也无需矫情,世上有好多事,是不能按加减乘除方式来算账的。
作为他这样一个很有想法的画家,是以命搏画,还是以画续命,这是个选择题。就跟我曾经说过的一个男人老了的时候,是以命博性,还是以性养命,道理大致相同。十四年怀胎,把三个娃生产出来,初心还是依然如故,不见得。心绪也可能更加丰满,也可能中间拐了好几个弯,已不见原有的模样。
这也倒没啥了不得的,本来理想就不是用来实现的。在过程中帮你加油打劲,能让你有勇气盲目前行,还能不跑偏忙活到了终点,已经很牛逼了。有些人生大道理早点搞懂它,还是晚一点明白,似乎说不出哪个更好。路程太漫长,歪歪扭扭走到现在,都叫好运。回头再看,这些阶段性的印记,对也对不到哪里,错也错不到哪去,一切都是跟着命运屁颠屁颠的跑。
只有大生命才会有大写意,这句话是否经得起推敲,我不太确定。只是写到这了,不知从哪突然蹦出这么个想法,就暂且搁在这。怎样辨识生命的大小和意境的深浅,各说各的理。也可以看成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要是简单粗暴的评价,我觉得有多大的冲动,就有多远的边界。疯狂可以看作是大生命的基本情绪,否则根本吼不住这么大的气场。
大生命不见得自然配套大思想,大慈悲,期间不经由美好的细节装扮,会显得空捞捞的。要是把大生命依然纠结在三维意识中,想要惊为天人,还差点火候,只能说不是个俗人罢了。
把大生命简单理解为情怀,那是把自己看小了,有可能只是个情绪而已。不管亚明爱不爱听,我就这么说了。
人不能总维持在某个高点上,境界都是忽高忽低上下波动着。人格与品性的发挥,情绪和心劲的起伏,会左右当时的精神状态。像亚明这类货色,都是奇人,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来回晃荡着。既稳定不了自己,看别的偶尔也是重影。很多时候,是不能依照脉搏跳动的快慢和强弱,来断定他们情感波动的大小。而是要依据任性发飙的高低,来检测其兴奋程度。
亚明把作品画到这个份上,已赚取了足够的骄傲资本,怎么作都没毛病。满街横晃,还是顺拐子走路,高调吆喝,都成。总那么高昂着头,不耽误他是个好画家。可要是能低下去,特容易就势修成半神半仙。
态度在这个节点上,会成为未来走向的标识体。自己最后到底能长成什么样,是根据在这高低两者之间溜达出什么名堂而定的。光明是一种明,亚明也是一种明,哪个亮度更适合,那要看你是在奔跑着,还是在静思中。
我这么闭眼睛撒尿瞎呲呲,以凡夫俗子的人情世故,是无法企及的人家的精神高度。我一直有这样的幻觉,那就是上帝发现这小子要境界有境界,要水平有水平,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情全都懂,还能干起活来不要命,也就给了神秘的授予,委托他来办这件事。
具体答应事成之后兑换回哪些好处,天机不可泄露,打死他也不会说。我琢磨条件无外乎两个,一是给他续命,想活到什么时候自己定。再就是保他一家人无灾无难,人丁兴旺,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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