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盌
他从那个曾经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大殿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太阳灼烤在他的冠冕上,刺眼的光芒让人眩目。不知道是因为闷热的天气,还是因为刚刚和主座上那位不怒自危的存在对答,同僚们的朝服都浸湿了一大片,汗水大颗大颗的划过一张张充满沟壑、不再年轻、熟悉的脸庞上。但他却好似身处冰窖,从内而外散发着寒气。他不明白,以前那个时时能让他感受到奋斗动力的爽朗笑容不再让他看到复兴的希望。从前能让他汗毛竖起,时时保持谦卑的大殿,如今在他的心中却连城幾的寸亩麦田都不如。
周围的同僚对他这位谋主大人仍旧恭敬,但眼神中那丝嘲讽却如野草一般随着年月日益疯长。他不在乎这些人的质疑,只是今天那位单独留他询问那个早已被暗示了无数遍的问题。他明知道自己的阻止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但对于从前那些翁翁叔叔为之献出一切的旧基业,他在心中面对季和翁翁、慈明叔叔......家中这些曾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他仍然对那位的狂热浇了一盆冷水。对这件事一直担惊受怕,犹豫纠结的他,却在说出反对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他缓缓踱步回家,独自一人吃过简单的午餐,按照习惯在书房翻阅着要处理的各地的信件。案几边的竹简被批阅尽时,他发觉窗外早已漆黑。这些年随着那位征战四方,别的疾病倒是没有,只是视力越发的差了,看到桌边两个时辰前点的灯快要燃尽,他唤着门外的仆人要加些灯油。
这时管家敲门,他让管家直接进来,管家面带喜色说着:“老爷,曹丞相给您专门准备的点心,还是我家老爷是丞相的倚重之人。”
听到这话,他也不禁面露喜色,想到上午在大殿之中明公虽然发了脾气,但如今给自己送点心也间接说明了明公同意了自己的看法,自己在明公心中仍然很重要。想到这,他便开口对管家说道:“盒子放到案上即可。”
待到管家退去,他放下对待外人的不卑不亢,像个孩子,挂着期待的笑容打开盒子。但笑容却在看到盒子里面装着的“点心”时凝固了,盒中只装了一只空碗。他沉默了,但案几前的蛾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压抑的气氛,仍然奋力扑打着油灯的火焰。许久,他最终喃喃道:“太史子义被您送以当归,当归当归。如今您送我一只盌?是劝我不要执迷不悟,如同这只飞蛾一般吗?”
今夜的月亮在在乌云的笼罩下,时隐时现,他的脸色也明灭不定,最后缓缓的唤道:“拿我的朝服来。”
管家送上朝服时虽然奇怪老爷为何深夜要拿朝服,但却没有发现相处几十年的他今夜有什么奇怪,只当是有事要见曹丞相,毕竟老爷从前也常常深夜到丞相那儿彻夜不归。
他接过朝服,细心的整理着,系好每一条布袋,嘴角挂着笑容,想着年轻时或陪着明公攻城略地,或镇守后方,多少次他们为了共同的追求而努力......最后他看着案上的冠冕,温柔的调整着系带,待一切收拾妥当,他看向窗外那位居住的大殿,如同往日用述职的语气说道:“平乱锄奸,文若可与明公并肩。封侯拜相,恕臣......不能与大王同行了。”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将其中的酒倒入送来的盌中,遥敬明月,又敬了一下那只已经点燃的飞蛾,笑着饮下......
后世有记载:至濡须,彧病留寿春,操馈之食,发视,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时年五十。——《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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