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记错吧，现在2021年

作者 | 南风窗新媒体主编 李少威

妖恒在，待机而动。

4月底，郭萍一篇“熟鸡蛋返生孵出小鸡”的“科研论文”，炸裂舆论，狡辩之后，辞职告终。

烟尘未散，在此次事件中逃过舆论制裁的第三作者印大民，又出现在一个“特异功能培训会”上。

会上有高人表演了“隔空取物”“凭空变钱”，印大民说，“这些现象在物理领域不是一个诺尔贝奖的问题，而是一个现代科学的珠穆朗玛峰”。

杭州特异功能论坛隔空取钱表演者：是个魔术，大脑和潜能和我无关（视频来源：正观新闻）

郭萍说，熟鸡蛋返生，原理是时光倒流。

现代科学没有否认时空穿梭在理论上的可能性，所以一些所谓“科研”，便抓住这不能证伪也无法证实的把柄，给自己披上科学的外衣。骨子里还是“特异功能”，一丘之貉。

据说，特异功能是“古已有之”，古代称之为“六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漏尽通。

一言以蔽之，狗屁不通。

这是特异功能的借尸还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行一时，骗倒无数愚人和聪明人，今天妖精重又作怪，仍然有一大批人趋之若鹜。

不论科学如何昌明，无药可救的依然无药可救。

《双瞳》剧照

该上当的上当，合倒霉的倒霉，对庞大社会倒也无伤大雅。发人忧思的，是这些文化败类总是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号，妨碍真正有价值的新的文化的融合与生成。

国力上升，文化亦必随之复兴。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树立民族自信、建立普世话语、传播中国软实力大有裨益，但当中国社会重视传统文化之时，也是这些精生白骨重新长出血肉、污染人世的契机。

如此则不可不防，不可不辨析。

神棍辈出

特异功能据说可以上溯两种来源。

一种是内源性特异功能，黄帝、颛项、帝喾、尧、舜、禹，以及夏、商和周的一些王，如周文王、周武王。非王即帝，特异功能都是与生俱来。

上古的帝都是部落酋长，从人类学角度看，其功能大致上相当于放大版的村委会主任。从原始社会到政治出现的过程中，他们发挥了巨大作用，这是可以从逻辑上认可的。

史料记载的都是一些神话故事，把他们当成神来看待，其实是否真有其人，没法验证，信不信由你。

《天道》剧照

这就给了骗子以无限的空间。他们说，内源性特异功能人人具备，只是需要引导出来。

谁来引导？请交钱，参加培训。

一种是外源性特异功能，不是与生俱来的，但可以通过修炼来获得。而修炼，主要又是仰赖道家哲学，通过一系列方法，获得道家法术。

道家法术可以禳灾避祸、除疾增寿，乃至长生不老、传书天界、驭剑飞行、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此非特异功能而何？

这些神仙道术，被全部归功于老子。

其实老子的道，不过是一个游牧部落的思想代表，是人们从放牛牧马的经验中进行思维抽象，获得的哲学总结。如果学之能获得特异功能，那么那位骑着青牛过函谷关的白胡子老头，也不会被扣留下来写命题作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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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和法术，跟老子、道家哲学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是汉朝张角、张修、于吉等人，新造内容附会于老子和道家的产物。

张角、张修、于吉这些人，虽说不完全是骗人，但基本上是一帮神棍。说他们不完全是骗人，是因为他们创立的组织当中有互助因素，确实对一些信众有帮助。说他们是一帮神棍，则是利用各种编造的神迹，来纠集信徒。

今天这些所谓特异功能，“古已有之”，大概就是古到这几位头上去，所以谓之传统文化。事实上，名门正典、严肃史书，基本上对他们是嗤之以鼻，不屑于细说的。

道教是张陵创立的，如果道教真能修得特异功能——法术，那应该是道门中人最为在行。然而今天的道教，也不屑于这些糟粕，与神棍划清界限。反而，判断正道邪道，看的就是是否玩弄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我想化用电影《少林足球》里的一句台词：不要侮辱道家哲学和道教了。

反科学的基因

虽说是邪道，但2000多年，只要神棍以各种身份包装起来一出现，就能惑众，就能获利，就有孳长空间，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恰是讨论的严肃性和必要性所在。

传统中国，上下五千年，一直是缺乏科学精神的。缺乏科学精神，未必妨碍实用科学的发展，相反，正是实用主义占据统治地位，抑制了科学精神的生长。

只要有用，就这样做，不管他什么道理，这是实用主义；不管有用无用，都想弄明白其中道理，这是科学精神。

中国传统社会，一直是实用主义的，我们的农时非常精准，但从来不清楚这是由天体运行法则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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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方自从摆脱中世纪宗教控制开始，形成了一种探究规律、原理，而不管在实际中有什么应用意义的风气。

这便导致了中西方后来的深刻分野，使得我们这个民族后来用了100多年，付出无量头颅无量血进行社会革命，才在今天能与人比肩。之所以有今天的中国，一大原因是革命促成了科学精神的生长蔓延。

然而，骨子里那种非科学的基因，并未彻底破除，一经引导，甚至会演变成反科学的潮流。

所谓实用主义，就是满足需求。只要能满足需求，人就可以追随之。

人的需求分为几个层次，不管宣称可以满足哪一个层次，都能俘获信众。

第一个层次，饥饿问题。

在过去的许多文章中，我们一再指出一个历史事实，新中国改革开放之前，数千年里，中国社会从未解决过饥饿问题。所以底层民众一旦生活极度困顿，就容易被神棍俘获。从张角、张修到洪秀全、白莲教、红灯照、义和团，历代以教会或类似组织方式聚合信众的，都与饥饿有关。

《觉醒年代》剧照

第二个层次，治病问题。

治病问题可以与饥饿问题并生，也可以单独而成事。张角、张修、于吉，传说都是法术治病的能手。八九十年代的气功热，主要指向也是治病和强身健体。当然，大部分说法是无稽之谈。

第三个层次，聚敛和保守财富问题。

印大民出席的“特异功能培训会”，“隔空取物”“凭空生钱”之所以吸引人，其实是财富在吸引人。只要能“搞钱”，什么都可以试试，这是今天的社会风气。遍地爆雷、满地负债累累，都是这种财富实用主义的后果，特异功能这个幽灵只是利用了人们的精神裂缝再次托生。

《我不是药神》剧照

更突出的代表是王林“大师”。因为他针对的需求层次很高，所以他接待的都是社会名流，中国首富、一线明星，都是座上宾客。王林“大师”玩完之后，网上还流传着的合影，可能是名流们这辈子最想删除的照片。

特异功能始终离不开那些俗不可耐的套路和道具，比如王林，便擅长耍蛇，而蛇是东方民间戏法最常见的道具之一。不管身份如何“高端”，始终离不开行当老祖宗的土味。大概因为有蛇在手，因其危险性，玩戏法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让观众走远一点，易于瞒天过海吧。

《天道》剧照

第四个层次，精神空虚问题。

这一层次的信众，糅合各种阶层，无分财富地位，内心俱被劫持。这就是各种邪教孳生和发展的温床。邪教往往也会兼顾治病这个层次，坑害无数病人。

相信反科学的行为和说辞，是不是就是迷信？倒也未必，人们只是试图获得需求满足，但凡宣称能满足的，便姑且一试，谈不上迷。

如果真迷了，就不实用主义了。

反人性太容易

邪魔歪道，每个国家都有，但因文化不同而表现不同。

“熟鸡蛋返生”“特异功能”，具有非常典型的中国属性，可以寻见历史脉络和精神症结。因为它有历史脉络和精神症结，又很容易被附会于“传统文化”，堂而皇之地传播。

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回归中国社会，诚然可喜。然而中国社会本身还有一个从来不曾被剥离过的顽固的传统，那就是见风是雨，不求真相，不求明白和理解，一拥而上鼓噪而行。

看看今天的舆论场，便知所言非虚。任何东西一经传扬或提倡，就天下汹汹。

故而，说传统文化好，人们就开始迷信传统文化了。当然，迷信还是基于一贯的实用主义，以为只要是传统文化，抓一把往脸上一抹，自然就魅力剧增，前途多开一扇窗半扇门。于是我们看到：

1、各种儿童“读经班”破土而出。以为摇头晃脑背诵几篇《弟子规》《三字经》《声律启蒙》乃至《大学》《中庸》，就可以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

恕我直言，那些教人读书的，其实多是草包。

2、“国学大师”满街走，大言炎炎，发明许多人生哲理，基本全是毒鸡汤。

3、许多“讲师”以国学为基础教授管理学，尤其是企业管理。而其所择之“国学”，又以孔子的思想为主。殊不知孔子若是懂得企业管理——尤其是在讲师们嘴里类同于权谋之术的企业管理，一生怎会仕途惨淡，颠沛流离，惶惶如丧家之犬。

《觉醒年代》剧照

这些也都罢了，不过是商业换了一张皮来赚钱，愿打愿挨，虽然没有用处，但也不至于把人害得多惨。

最应该警惕的，是假借传统文化之名，宣扬前现代中国广泛存在的反人性的陋习。这样的人并不少，这种行为也无时而或绝，只是被报道的时候才闯入公众视野，人们便以为不过是偶然异数。

前几年那位到处宣讲“女德”引发舆论风暴的丁璇，就是宣扬反人性陋习之典型。除她之外，高校课堂里传授“女德”的讲座乃至课程，也不鲜见。这不是传统文化，这是反动——反时代潮流而动。

《觉醒年代》剧照

反人性原来如此容易。这些人口中的女德，多是一些腐臭不堪的僵尸教条，拿出来宣扬，就可以获得听众，岂非容易之极。

完全不需要逻辑能力和理论辨析能力，猪八戒戴上眼镜就能上去演讲，依然有它的市场，可悲也夫，这样正证明了前面说的，一个社会的精神症结从未解开。郭萍、印大民那种狗屁论文竟然能在学术期刊上发表，可见病灶之深固。

综上所述，假的“传统文化”，主要呈现两个特征：反科学和反人性。这些东西，会一定程度上消解社会文化现代化的成果，也会局部性地把文化再生导入歧途，妨碍社会现代化的继续前进，应该人人唾弃之。

言论自由应当保障，但反科学、反人性是可以界定的，不妨予以界定，往后便绳之以法。

作者 | 南风窗新媒体主编 李少威

编辑 | 煎妮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