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自广州撤回香港之后,按照义律先前的想法,是准备北上进攻的。
但在香港,痢疾和疟疾在英军军队中流行,病员超过一千多人,战斗力大为下降,北攻计划只能推迟。
等瘟疫过去,又到了南中国海的台风季节。
7月21日和7月26日的台风,英军的船只损坏不少,甚至,义律的座船路易莎号沉没海底。
英军这些小插曲,也传到奕山耳朵里,如此好的表功机会,他哪能放过,立刻上了个奏折:“夷船漂泊无存。所留船只。又皆桅舵俱折。该夷等恶贯满盈。竟遭天谴。从此夷胆震慑。不敢再有觊觎。惟所称义律逃往澳门。着即探明在何处藏匿。其所驾船只。尽已摧坏。各夷又复淹毙。安能只身回国。如竟逃出大洋。自不值穷追远蹑。若查明果在澳门。何难设法生捦。傥罪人斯得。即着迅速奏明请旨。”
这些可恶的英国蛮夷,非要组团来打我大清,这下遭报应了吧,皇上你就放心吧。
如此扯淡奏折,道光皇帝一如既往,深信不疑,又特意朱批了:“朕披览之余。感邀天贶。既深欣幸。更益悚惶。该夷恶贯满盈。肆其荼毒。多行不义。竟伏天诛。此皆冥漠之中。神明默佑。余氛埽荡。绥靖海疆。允宜虔爇辫香。以伸诚敬。”
而且道光皇帝这次,也是十分实诚,真的给奕山发来二十炷大藏香,要奕山等分诣各庙宇敬谨报谢。另外又派惠亲王、睿亲王、瑞郡王、成郡王等等亲王择吉日到祖庙祭拜。
这意思表面说,是感谢老天爷保佑。深层次意思是:朕是打不过英国了,求老天爷保佑吧。
似乎老天爷也真保佑,这场台风给英军造成的损失,倒还不算致命,但对这令道光帝恨之入骨的义律来说,却有一个要命后果:台风一过,义律收到了国内的训令,职务被免,新任的全权代表璞鼎查正在前来接任途中。
这个决定对义律来说,真个是一声惊雷,多年以来,自己扎根中国,辛劳苦劳,连私房钱都搭进去了,没想到落到这后果。
义律很委屈,甚至多年以后,还在接受英国记者采访的时候,满肚子愤愤不平。但就英国当时的局势说,他这结果,再正常不过。
多年以来,义律的追求,就是打开中国市场,实现中英交往,但随着英军的节节胜利,英国人的胃口,显然不一样。
英国方面认为,义律先前和琦善达成的一系列协议,不管琦善签字与否,都离政府的目标太远,因此也概不承认。
从某种意义上说,义律真是被琦善拖着一道下课的,如果不是琦善巧舌如簧,连蒙带骗闹的义律把谈判条件一压再压,他也不至于这么快下课。
而早在4月30日,英国内阁就做出了决定:
一、英国不同意《穿鼻草约》。要求中国政府对于英国人过去所受的损害付出更大数目的赔款,并且对将来的贸易作出更大的安全保证。
二、舟山必须重新占领。
三、义律大佐必须召回,派遣璞鼎查爵士(SirHenryPottinger)前去担任全权公使。
璞鼎查(HenryPottinger,1789-1856)亦称砵甸查、砵甸乍、波廷杰,爱尔兰人。早年入海军,十五岁随军至印度,两年后获少尉军衔。在印度,他曾在志愿调查印度与波斯边境地区的活动中乔装成当地马贩子,行程二千五百公里,被誉为壮举,名声大噪。1840年在阿富汗作战凭战功封男爵。
如果说义律是一个圆熟的活动家,那么这位璞鼎查,就是一个胆大的冒险家。派他来接替义律,也足以说明此时的英国政府,对这场战争的胃口,已经越发贪婪了!
就如巴麦尊给璞鼎查的训令里所说:“你是惟一的全权公使,对于有关和议的每一事项都有权作出决定;但是,如果遇有必要须强迫中国接受你的要求,那么,在中国方面没有完全无条件接受以前,你不得干涉和阻止海陆军的行动。”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交涉,不许让步,不许讨价还价,清王朝要么接受,不接受就打!
而且对能从清王朝拿多少利益,巴麦尊也十分猴急:“如果能够签订一个条约的话……条约所载的各款应该立刻付诸实施。”
之所以有这话,也因为英国为这场战争,砸了不少钱,不狠宰清朝一刀,实在说不过去,义律之所以下课,就因宰的不够狠。
接下来的璞鼎查,任务也很明确,把清王朝盘剥的越狠越好。
6月5日,璞鼎查离开伦敦,搭船入地中海,67天以后抵达澳门。
而下课的义律,除了被撤职,还被老领导巴麦尊写信一顿臭骂:“在交涉的整个过程中,你都把我的指令当成了废纸,或者你认为可以根据自己的幻想来完全自由地处理国家的利益问题而对此毫不理会。”(巴麦尊1841年4月21日给义律信件,外交部信件集)
对这凶狠补刀,义律也满腹牢骚:“如此众多的人指责我太关照中国人。但是我必需澄清,为了维护英国长久的荣誉和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们一直都在更加关照这个无助的、友好的民族。”(义律法小册子,比钦,第130页)
对比义律在清朝的所作所为,他所说的“关照这个无助的,友好的民族”,基本近乎无耻胡扯。
可比他更无耻的,其实还是英国的殖民扩张政策,先前的一百多年里,一直是友好造访,热脸贴大清的屁股蛋,只求平等交往,那是因为还摸不透清王朝的底,此时摸透了,就不再客气了。
璞鼎查的到来,意味着英国的态度,即将更加强硬。这从他到任之后,给英商们的训令里就可知道:把国家利益置于商务利益之下的时代已经过去。
这话的意思是,不要以为我会像义律一样照顾你们。义律可以为你们牺牲,我会让你们为我牺牲!
这话一说,英商们就炸锅,可璞鼎查也早做好准备,跟他一起来的,就是东印度海军司令巴加海军少将(SirWilliamParker),这个狠人特意来接替伯麦,他一到任,英商们也就老实了。
这也就意味着,像当年义律那样,出于商业考虑,可以灵活与清政府谈判的景象,此后不会有了。
英国人会持续强硬的碾压进攻,直到清王朝完全接受他们的条件。
在摆明了自己态度后,璞鼎查也随后照会广州当局,谈判的基础仍是《巴麦尊致中国宰相书》中的各项要求,在该要求得不到满足之前,英军将由粤北上,不会轻易停止进攻。
所有这些照会,都一五一十,摆在奕山的案头。
还不太了解清朝特色的璞鼎查,这时还天真的以为,奕山会慌不迭的打报告,把他的要求告诉道光皇帝,闹不好北京城里都会乱做一团,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照会,奕山居然面无改色,硬是继续给道光皇帝隐瞒了。
在奕山写给道光皇帝的奏折里,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义律因为“连年构兵”获罪,已经被撤,英夷换了“领事”(当时天朝眼中的领事,璞鼎查就是管理来华商船的“驻华商务总监”,和“大班”名异实同),义律因为被换,心生不满,未将中英已获准通商的实情告诉新来领事,则新来领事极有可能北上“恳求马头”,甚至开炮启衅。
这事关战局走向的天大变故,就在奕山的巧言令色里,轻松大事化小了。
但再完美的谎言,总有戳破的时候,这次也一样。1841年8月21日,璞鼎查只把少数陆军及5艘军舰留在香港,他本人率领了军舰10艘,载炮320门,轮船4艘,载炮16门,以及陆军官兵2519人启碇北上,目标,厦门。
此时驻守厦门的是剿夷呼声最高的闽浙总督颜伯焘。(以上为覃仕勇、张嵚长篇通俗历史书《风雷激荡七十年》节选,欲知上下文内容,请到专栏阅读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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