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亚戏剧节“荒诞一夜”：北方“文化乌托邦”的诞生

文 | Mia

凌晨3点的阿那亚沙滩依旧喧闹，陈明昊的《海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特意选在此刻开演。演员们举着火把，引领部分观众入场。结尾处，演员念出“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刚好是日出时刻，整个天空和大海被灿烂的海上日出染成了红色与金色，颜色越来越热烈和浓艳。这一刻令人想起太多神圣庄严之物，比如古希腊的酒神祭典——传说中戏剧的起源。

“这种宽广的开阔感，让我非常感动，觉得自然和艺术本来就该是合二为一体的。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舞台。”在阿那亚整整呆了12天的志愿者沫沫，被这种浪漫深深打动，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但评价是两极的。这部最高被炒到4000元的剧，第二三天没有海上日出的加持，以及戏剧内容本身过于先锋前卫——比如挖掘机，观众体验——演员对着提词器甚至拿着手机念台词，都使得这部剧得到许多一星差评。同样的遭遇发生在刚刚落幕的戏剧节身上，有戏剧迷一边批评着表演的不专业，同时又无法否认“它还是好玩儿的”。

与此同时，戏剧节使得整个阿那亚民宿酒店价格狂飙：淡季价格在五百左右，旺季价格在六七百左右的安澜酒店，在6月19日至20日这一天，价格飙升近10倍，达到5591一晚。当阿那亚成为追求审美、品味的北方新中产们的精神坐标，举办着各式各样的文艺活动，同时也从烂尾楼盘摇身一变成为近年来最成功的旅游地产开发案例，究竟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乌托邦、火人节、刻奇？……仍然“仓促且稚嫩”的阿那亚戏剧节

“朋友圈最酷的那批人都去了阿那亚。”帐篷沙滩，星空日落，海边开放式环境的新奇体验，每日更新的装置艺术，随手就能拍出大片。开票尚且有余票的剧目，随着戏剧节在社交媒体热度日益飙升，在闲鱼上引发了新一波高价求购潮。

戏剧迷葡萄表示自己以2000元价格共购入8场剧的票，手中原价480购入的《谋杀歌谣》在闲鱼上迅速卖出了八九百高价。在她看来，这次戏剧节“表演水平层次不齐，有的像是大学生剧团业余表演，受众也不是平时很热爱戏剧的那批人。孟京辉的《伤心咖啡馆之歌》开场20分钟我就走了。有的更像是行为艺术”。

票价不是最大的一部分支出，葡萄和家人一行四人，每顿饭花费一千多，提前两月定的两晚酒店3000。地下黄牛也随之火爆起来：阿那亚规定需要入住才能入园，黄牛每带一个人入场收费50。

但需要承认的是此次戏剧节安排了足够多元的体验。12个剧场里共有 25部剧目，71场次演出，先锋剧目外还有《白鹿原》等传统大戏，“候鸟300计划”为戏剧爱好者提供实践平台，为期十四天共300个小时的互动、交流、实践和创造。另外还有对谈工作坊，市集，在16座戏剧房子里进行朗读，舞蹈。“就算不看戏，只是逛逛也很快乐”。

负责剧目对接的志愿者沫沫表示，艺术总监孟京辉和他的工作室是此次戏剧节的主导者，“有很多剧目是他们看后觉得不错，决定带过来的”，因此不难理解为何戏剧节整体偏向先锋实验性。

与5月底举办的阿那亚电音节招待会相比，更为高昂的消费门槛使得戏剧节相比前者的“亚文化气质”，整体呈现出一种更强的“中产气息”。“受众完全不一样，这些人不是会去看Live的那批人。”身在阿那亚的DDC Live house创始人69说。在此期间，不少明星名人出没在阿那亚，包括许知远、宋冬野、薛凯琪等等。

戏剧节究竟是为期11天的乌托邦，抑或是昆德拉笔下的奇观化“刻奇”（Kitsch）？有人认为阿那亚戏剧节与在美国内华达州黑石沙漠举办的火人节相似。12日晚上的海边篝火晚会，戏剧大巡游之后，木制精卫被点燃，像极了火人节每年的狂欢仪式。

在阿那亚戏剧节刷屏背后，是国内迅速壮大的“北上新中产群体”和戏剧市场，以及由此蓬勃发展的戏剧节。统计显示，我国舞台剧行业市场规模从2014年的38.54亿元增长至2019年的54.29亿元，年复合增长率为7.09%。戏剧节依托城市地域而展开，打破空间界限，灵活运用多媒体科技，未来可能加入更多VR、AR技术想象。

近年来，北京有原创话剧邀请展、天桥·华人春天艺术节、亚洲戏剧院校大学生戏剧节等，上海有豫园戏剧节、大学生话剧节、长三角城市戏剧节等，南京、成都、西安等也分别举办了自己的城市戏剧节。此外还有主题戏剧节如青年戏剧节、儿童戏剧节、女性戏剧节等。对比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等世界三大国际戏剧节，对空间界限的打破和融合，街头表演的体验感等方面，可供国内戏剧节借鉴的还有很多。

据数据统计，过去七届乌镇戏剧节演出近600场，吸引游客和观众达100多万人次。由此看来，阿那亚戏剧节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相较于较为成熟的戏剧节，刚刚举办首届的阿那亚戏剧节在部分环节略显仓促和稚嫩，有匿名志愿者认为“有的工作人员是阿那亚社区的，他们并不懂戏剧”。

新中产文化需求崛起，“阿那亚”成新坐标？

“阿那亚不属于我们河北，不属于秦皇岛，是‘北京的阿那亚’好么？”家在秦皇岛市的Kenny开玩笑地吐槽道。这也是阿那亚品牌创始人马寅最初的设想——围绕北京做社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整个阿那亚园区，随处可见“京牌车”及单向空间等连锁店，在有机超市的玻璃门上也要印上“诗与远方”，董功设计的阿那亚礼堂、孤独图书馆是网红打卡名景点。农场、高尔夫球场、马场、儿童游乐区一应俱全，食堂是MUJI风格的日式审美，成批北京中产拖家带口来这里置办房产或度假，一时间让人恍惚置身于北京。有人称之为“低配版摩洛哥、南法”。而驶出阿那亚，秦皇岛市区是另一番景象。

阿那亚原属于亿城集团，2012年销售额仅4000多万，被视为不良资产。一年后，亿城作价2.6亿抛售阿那亚，本想“赚差价却砸在手里”的马寅不得不自己开发，为这个小区取名阿那亚——梵语中的Aranya，僻静处、修行处。2017年，成为网红小镇的阿那亚同比秦皇岛其他产品单价高出一倍以上，2017年销售额达30亿元。

奇迹的发生始于孤独图书馆、阿那亚礼堂的出圈。或许还有人记得，2015年，“一条视频”发布的《全中国最孤独的图书馆》的刷屏盛况。越来越多的小红书网红来到阿那亚打卡。此后，UCCA宣布在这里成立沙丘美术馆分馆。众多文化建筑形成集聚效应，使得阿那亚成为一个类似“798”般的地标。

北京对活动资质的审批严格，而风筝冲浪节、FIRST实验电影周、小草莓音乐节等遍及各种类型，照顾中产家庭亲子需求的文艺活动的举办，无疑进一步扩大了阿那亚的知名度、辐射范围。与北京300公里恰到好处的距离，黄金海岸，制造了恰到好处的仪式感，以及对城市生活的逃离感。回到开头，正是戏剧节“同时迎来剧末与日出”和电音节“通宵蹦迪看日出”的仪式感，对有文艺情结的群体形成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定期举办文化活动，使得阿那亚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海边社区，而是变成了一个强情感粘性，贩售生活美学的综合性文化地标，形成品牌效应，也成就了阿那亚在文旅联动中不可复制的成功。马寅在采访中，举了一个北岛诗歌朗诵会的例子：平时最多几万点播率、几十人的朗诵会，那次卖了三五百张票，达到了70万的点播率。

据悉，阿那亚从审美、服务、建筑到社区管理，全部遵循“有品质的简朴，有节制的丰盛”价值观逻辑。阿那亚建立之初，在社群讨论中，业主渐渐形成了舞蹈社、话剧社、读书社、诗歌社、摄影社等等。此后与孟京辉工作室合作戏剧节，与单向空间合作文学节、诗歌节，与摩登天空合作音乐节，与《世界建筑》合作建筑论坛，推出马术节、海报节、纪录片节，一切都仿佛在为新中产审美趣味而定制。

同样的文旅联动案例可以类比日本的濑户内海国际艺术节与直岛，丰岛。草间弥生的巨型南瓜，安藤忠雄设计的地中美术馆等人造艺术景点的加入，“艺术／建筑朝圣之旅”火热使得一度被废弃的小岛，游客人流量直线上升。

从商业开发，文化对消费的加持意义来看，阿那亚很成功。但这个“文旅最佳样本”并不是缺点全无。有乐迷、戏剧迷反映“被区别对待”，例如业主通道、业主提前售票、业主礼物等等，仿佛都在提醒着来人的游客身份。大城市打工人试图来到阿那亚逃离消费主义，但是这种逃离本身就架构在消费主义之上。

“戏剧节结束后我还沉浸其中，仿佛弥补了很多青春遗憾。和年轻人们通宵在海边，一起点火，游行，就像是一部奇妙的电影。”在被问到感受时，志愿者沫沫这样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