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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的麦子收完了,你不用来回跑了。”挂断电话,心里一阵酸痛。身体一向硬朗的父亲,自去年有病不能下地以来,家里的活就全落在了母亲的肩头,尽管我有时也会抽空回去帮上一把,可这都是走马观花,也根本帮不上啥忙。回家勤了,倒是母亲开始唠叨起来,“家里好着呢,没事别老跑,来回都得花钱!”想想真是惭愧,自己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反倒让母亲牵挂!
好一点的是,现在的农村基本都实现了机械化,过去那种靠车运、人扛、牲口拉的劳作场景一去不复返了。就拿麦天来说,一眨眼的功夫,几亩地的麦子就割得一干二净,一两天的时间一个村庄、一个乡镇的麦天就过完了。现在的麦天,也就几天的行情。搁在过去,没有个十天半月,那根本就过不去。
麦 场
小满已过,街上的集市也就跟着热闹起来,叉把扫帚、木锨筛子、镰刀草帽、麻绳布袋等农具也就成了紧俏货,大家都在为过麦天,做着这样或那样的准备。
打麦场多位于村头,基本上都是以生产队(村组)为单位,以联户的方式按每户的人口所划分出来的场地。那年代,麦场就是麦天的主战场,从地里运回来的麦穗都要散落或堆放在麦场里,打麦、碾场、晒场、打垛这些活儿都要在麦场里进行到底,麦场被看作是“战场”,只有经历了“战场”,小麦才能颗粒归仓。
雨过初晴,地皮稍干,村民们就坐不住、等不及了,本家的长辈一声招呼,一家一个劳力就会扛着农具向村头的麦场走去。刮场、耢场、泼场、糙场等一道道工序便有条不紊的铺开,零落、闲散一冬的麦场又热闹了起来。
说道打麦场,必须要提三棵柿树,那可是队里一个叫得响的地标名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几乎没人不知道的,因为老柿树长得太是地方了,上上下下的几个麦场,就老柿树显眼,如一把撑起来的遮阳伞,挺立在麦场边。
拉麦到场,打麦碾场、晒麦看场,村民们都乐意聚在柿树底下纳凉、聊天、歇脚、喝茶,那些关于麦天、村里、家庭,甚至广播里的一些新闻、消息都会从柿子树下传扬开来。可在现实中,我只看到过两棵柿树,至于第三棵柿树长啥样、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在老一辈人的心目中它一定留下过,太多、太深的记忆罢了。
可别小瞧了打麦场,拾掇起来也是挺费时、费力的,少则一两次,多则三五回。麦场拾掇得好坏与碾场、打场、扬场、晒麦有着直接的关系。为此,拾掇起来不仅要心细、更要耐心,犁场、刮场的时候,要一犁挨一犁的翻,一锄套一锄的刮,千万不能留空格子。翻出来的小石头、碎瓦块之类的东西要用十字耙子搂成堆,用篮子㧟到场外边。
拾掇麦场关键是耢和糙,耢是让场地平整,糙是把场地碾瓷实,这两项做到位了,麦场就成型了。一到这个时候,摆放在场边的石磙就派上用场了,这些圆形的石磙都是由整块的石头锻造而成的,每个石磙足有好几百斤重。安上磙框,套好牲口,便开始绕着场地转呀、碾呀,直到场面被耢得水平如席。
接下来,便是糙场。糙场的头几天,如果能下一场透雨的话,那就省事多了,要不还得挑水或拉水泼场。要想麦场更加完美,那就要再经过一次合场,这样的场不仅平整、瓷实,而且光滑,打场、晒麦顶呱呱。那年代,麦子就是金豆豆,一颗、一粒都舍不得糟蹋,拾掇麦场都不含糊,宁愿多费事、多出力,大家伙都乐意去做。
合好的场是不能暴晒的,一个中午的阳光,就会把平整瓷实的场面给晒出裂纹、或者起皮,这样会前功尽弃的。往往这个时候,家人们是不会让合好的麦场闲着的,要不了多长时间,一家一堆,一家一片的麦穗便占满了整个麦场。一时间,从田间到地头,从村头到麦场,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麦场不仅是打麦、晒麦、垛麦秸的场地,也是童年时代的幸福乐场,在平整、瓷实、干净的场地上,在蓬松棉软的秸秆上,在小山似的麦草垛上,在枝蔓伸展的柿树下,小伙伴们都会找到自己的乐趣,尽情的奔跑追逐,忘我的嬉戏玩耍。打麦场不仅是农民收获希冀和丰收的地方,更是一代娃娃们快乐成长、放飞梦想的地方。
收 麦
“蚕死一时,麦熟一晌”。焦麦炸豆,熟透的麦子是等不得、更耽搁不起的,不然的话,一场狂风或一阵暴雨(冰雹)过后,一季到手的麦子就会泡汤的。
麦梢泛黄,村里就有人开始动镰了,只要有一家开镰,其他的人家便耐不住性子了,也都开始磨刀霍霍向麦田了。
那时候,一到收麦季节,机关、学校都会照例放假,少则一周,多则十天,假期里,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就会主动融入到这个火热的生活中,就会成为割麦、拾麦的主力军。
往往还在梦里的时候,父亲刺啦、刺啦的磨镰声,便会把我们早早的从床上叫醒,等你睡眼朦胧的穿好了衣服,父亲已经磨好了镰刀,套好了架子车。这个时候,我们弟妹几个总会争抢父亲放在院子石板上的镰刀,经过触摸、比对,最终把认为最好使、最锋利的那把占为己有。有时候,还来不及洗把脸,就迷迷糊糊地跟着父亲的架车子,晃晃悠悠的就朝着家里的麦田走去。
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割麦通常都会选择五更天,因为这个时候凉爽,往往起一个五更就可以顶一个大半天所干的活儿。只要家里人口多,男女老少齐上阵,弯腰弓背、一字排开,每人少则三垄多则六垄麦行,清脆的麦秆在镰刀的作用下,唰唰脆响,一镰镰,一拢拢,一堆堆的麦铺,在身后排成了整齐的长队。东方的曙光微露,身后的麦田便被放倒了一大片,几个来回下来,一块地的麦子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只要家里种地,就离不开车子和牲口。为此,家家户户都有架子车,都喂牲口,村子里喂牛的偏多,有的也喂驴、马和骡子。山村的道路坡多,且坑洼不平,拉车离不开牲口。那年代,机动车辆在村子里几乎少有,即便是有,村里的人宁肯出力流汗,也舍不得掏钱雇车。 一到忙天,架子车就成了村里的重要交通工具,拉麦也更不例外。往车上装麦,那可不是很随便的事情,是讲究方法、技巧的。会装车的,不仅麦子装得多、压得茬,不会散;不会装车的,不仅装得少,也空虚 ,装不了几铺,就无从下手了。车子不是装得头大脚轻,就是头轻脚大,遇到坑洼不平的路段,麦子不仅一路抛撒,甚至一不留神,一车麦子就会翻到边沟去。当然了,这样倒霉的事,谁也不想碰到,即便是少装、多拉,都不愿意翻车,这样既费事,又糟蹋麦子。
装好的麦穗,还要用绳子来回不断的捆绑、系紧,就这样,一车车的麦子被运到了场里,堆成了小山。这儿一堆,那儿一垛,大大小小小的麦垛,如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峰迅速地占满了整个麦场。一到这个时候,大家就会根据场里堆起来的麦垛的大小,来评判和预测谁家今年麦子的收成,那些关于丰收的话题,就会在村子传得沸沸扬扬。
打 场
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尽管通电了,可以照明了,也有电磨了,但是像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还没有一台现成的打麦机,运到场里的麦子依然靠牲口带动石磙和烙子来碾压,这种打麦的方式叫碾场。
麦场的面积毕竟有限,如果那家开始打麦、碾场了,其他人家必须收拢自家的麦垛,腾出可用的场地用来晾晒,然后按顺序轮流进行。如果遇到收成好,一家打一个场还不够,一个麦天得二个或三个场打。
打场前,必须把麦穗摊在场子里晒干、晒焦,这样就省事、省力多了,也容易把麦子从麦売中分离出来。不论谁家碾场,一大家人都会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过来帮忙。打场不是一两人的事,需要碾场、翻场、起场,到最后的扬场,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人手。如果遇上突发天气,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行抢收。要不然一场大雨,麦子就会发霉、发芽。
童年里,麦场的记忆最深、也最美,坐碾场的烙子那是最乐意、最开心的事情了。午后的阳光最为灼热,经过暴晒的麦杆会发出了啪啪的声响,这个时候碾场正当时,又焦又脆的麦穗和秸秆是经不起石磙和烙子折腾的,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软了、扁了,麦秸下面就铺了一层滚圆的麦子。
往往在中午最热的时候, 柿树底下稍事休息的父亲,便戴上那顶舍露着窟窿、已经发黄、变黑的破草帽,匆匆地解开拴在场边石头上的两头黄牛,套上石磙和烙子,挥动手中的鞭子,一声吆喝,两头黄牛耷拉着脑袋、不情愿的拉起石磙,吱扭吱扭的转动了起来。
每当打场、碾场,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不安分了,纷纷从三棵柿树下,向麦场的中央奔去,一个个不顾太阳的炙热、石板的滚烫、麦芒的刺痛,抢着争着坐烙子。有的溜、照得准,一屁股就坐上了,开心的上手舞足蹈;有的慢、没跟上,烙子一滑,弄了个仰面朝天。如果没有坐上烙子,也不会生气,就在被碾得松软的麦秸上打水车轮子或翻跟头,也照样玩得风生水起、开心快乐。
经过来回不断的转圈、碾压,麦秆烂了、麦穗碎了,麦子便被分离了出来。这个时候不能再碾了,要不然会被麦子碾烂的。到了这个时候,大人们纷纷拿起木叉开始起场,把已经碾碎、碾烂的麦秸挑起、抖擞,让藏在里面的麦子、麦壳脱落下来,把这些干净的麦秸堆放在一处空地上。然后开始用木锨场或挡板,把起过场剩余的麦糠、麦子攒成一堆。这样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扬场是需要掌握方向的,没有风或者风太大都不行。风小了,麦糠飘不走;风大了把麦子给刮走了。往往这个时候,大人会抓一把麦糠抛向空中,来判断风向和风力,如果风力适合,就急忙招呼大家,开始扬场。
几个大人站在一起,手握木掀,洋溢着笑脸,一掀一掀的将含有麦糠的麦子抛向了空中,在风的作用下吹走麦糠,落下麦子。落麦子的地方还要有一个人,来回舞动手中的竹扫帚,把那些洒落的“麦鱼”轻轻地掠走,就这样,一颗颗饱满、干净的麦粒就慢慢堆成了堆、堆成了山。
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除了学会割麦、装车、拉车外,我也加入到了打场的这个队伍中来,也会学着大人们样子,拿着木叉,翻场、起场;拿着木掀扬场,攒麦,拿着扫帚掠场,拢堆。但凡大人能干的活,我也能随心所欲了。打完场,还要晒麦、堆麦秸垛,只有当这些活儿全部干完了,一季的麦天才算过完了。
随着打麦机、扬场机以及联合收割机的不断推广和普及,农民才彻底从农耕时代给解放了出来。昔日紧俏的镰刀,已逐渐退出了市场;往日的喧闹的麦场,已经成了菜园子或树林子;麦场的石磙、石烙子成了农耕文化的杰作代表,被收藏或者收购;打麦机、扬场机已被尘封在了时代的记忆里。唯有那一台台轰鸣的联合收割机,忙碌的穿梭在田间地头。
作者简介:杨洪昌,又名杨岱昌,笔名阿岱,河南省登封市人,市作家协会会员。本人兴趣广泛,工作之余喜欢舞文弄墨,尤其散文、随笔,曾在中央、省市各类报刊杂志发表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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