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手榴弹哑弹，我俩从河沟里把它摸了上来

河沟里摸出了手榴弹哑弹

冯正荣

1979年，我在汽车第十八团十三连担任指导员，这一年跑了八趟进藏运输任务，完成最后一趟高原运输任务返回部队驻地，已经是1980年1月8日了。随即连队进入了冬训。按照冬训计划，除了保养车辆，恢复车况外，连队要进行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

文中出现的班长汪均明（左一）

当时我们连队驻四川省夹江县中兴公社的农村，部队没有训练场，手榴弹实弹投掷就选在离营区不远的河沟旁。这是一条从营区旁边流过的河沟，流过营区两公里左右，河沟转弯了，经过常年的流水冲刷，形成了一个水塘。夏天常有村里的小孩游泳戏水，摸鱼摸虾。冬天河沟水塘里的水比较浅，深处也就是一米左右。水塘旁边的山坡上有一块大石头，后面可以躲藏两三个人。我们手榴弹实弹投掷的场地就选在这里。

2月6日，离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只有十天了，连队安排了部分干部战士探亲休假，其余的官兵准备手榴弹实弹投掷。当天我们在河沟两边插上红旗，站上岗哨，以防老百姓进入。连队集合带到了投弹场地。

我1978年在川藏兵站部教导队当过军事教员，队列、射击、投弹样样精通。我给大家讲解了手榴弹实弹投掷的动作要领：两手协力拧开弹盖，捅破防潮纸，取出拉火环，套在小拇指上，大臂带动小臂，用力挥臂，摔出手榴弹的同时握拳，拉断拉火绳，手榴弹投到河沟的水塘里，手榴弹爆炸，一个人的投弹就算完成。讲完动作要领后，我给大家做了示范，拿出实弹，按动作要领投到了河沟的水塘里，手榴弹爆炸了。我问大家，看明白没有？大家齐声回答：明白！于是，手榴弹实弹投掷开始了。我站在大石头后面指挥，战士赛克（1977年入伍的四川省成都市人）坐在我旁边，担任发弹员，负责发手榴弹。从一班到九班，几十名战士投得都很顺利。几十枚手榴弹投进河沟水塘里，传来一声声爆炸，掀起一个个水柱，战士们沉浸在投弹的喜悦之中。

最后轮到技工班投弹了，技工班战士陈康华（1977年入伍的四川省雅安市人）到发弹员赛克处领到实弹，他就开始紧张了，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我安慰他沉着冷静，不要慌张，把投实弹当成投教练弹，按动作要领投出去就是了。

文中出现的战士陈康华（右一）

当时西藏驻军多，驻藏部队的日常用品全靠汽车部队运送。汽车部队的运输任务重，军事训练少。陈康华当兵三年了，只投掷过教练弹，从来没有投掷过实弹，这时候心里紧张也是正常的。

那天，陈康华拿着手榴弹，走到大石头后面，按投弹要领，取出手榴弹拉火环，套在小拇指上，投出手榴弹的同时，他忘了握拳，手榴弹的拉火绳没拉断，手榴弹投进了水塘里。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手榴弹仍然没有爆炸。全连干部战士全都目瞪口呆，投弹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家的心都提到嗓门眼了……

一片宁静后，我召集连队骨干开会，商讨怎么办？有人建议，继续投弹把它引爆。这种方法难度很大。一是河沟里是浑水，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道手榴弹投到哪个位置了。二是投下去的手榴弹爆炸了，还是弄不清楚把原来的手榴弹引爆没有。看来这个方案行不通。也有人建议，反正看不清楚，就别管它了。因为，当时农村生活条件比较差，买肉要凭肉票，我们常常看到当地的老百姓拿着竹子编的小筲箕在河沟里捞鱼虾，准备过春节改善伙食。如果有人下到这个水塘里，就有引爆手榴弹的危险。即便是这时候没人引爆，到了夏天，小孩子们常到这个水塘游泳戏水，引爆手榴弹的可能性非常大。看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大家继续讨论着，一班班长汪均明（1971年入伍的四川省仁寿县人）站起来说，我比较细心，我下到水塘里把未爆炸的手榴弹摸出来……把手榴弹摸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汪均明个子不高，人很精干，是连队的优秀班长。连队遇到艰难险重的任务，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胆大心细，办事稳重，是连队公认的骨干。到水塘里摸出未爆炸的手榴弹，到底行不行，我陷入了沉思。经过反复思考，我说，这个重大险情不排除肯定是不行的。下到水里，把手榴弹摸出来应该可行。但这个方案有极大的风险。我说，汪班长你一个人下水我心里不踏实。我也是个细心人，我们俩个一起下水摸，相互有个照应，也可以相互商量，还可以相互壮胆。万一把手榴弹摸爆炸了，我们俩个一起牺牲，也不能让老百姓无辜牺牲啊！

下定决心后，我们俩人脱掉鞋袜，下到了水里。虽然四川夹江的冬天没有下雪，但毕竟是数九寒天，气温在零度左右，下到水里直打冷颤，我们俩强忍着寒冷，慢慢向前摸……

文中出现的战士赛克（左一）

几十枚手榴弹在水塘里爆炸过，水塘里坑坑洼洼，乱石成堆，杂草在水面上漂浮。我们要摸的手榴弹已经拉出了拉火绳，万一杂草缠住了拉火绳，万一石头压住了拉火绳，即便是摸到了手榴弹，也有拉爆的危险。我们俩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排除哑弹，确保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我俩互相提醒，动作一定要轻，手脚一定要慢。我俩紧靠着，轻轻地、慢慢地在水里摸着，做到不遗漏一块地方。摸着摸着，汪班长说，我好像摸到手榴弹了。我说千万不要着急，先慢慢摸到弹体，确认是不是手榴弹。他说，确实是手榴弹。我说，一定要小心，拉火绳千万动不得，一动就会把手榴弹引爆，你慢慢把拉火环摸到，再慢慢摸一下拉火绳被压住没有？如果拉火绳没有被石头压住，没有被杂草缠住，就一只手拿弹体，另一只手拿着拉火环，轻轻往水面上拿。胆大心细的汪班长终于把未爆炸的手榴弹拿出了水面。我们走出水塘后，汪班长拉断拉火绳，把手榴弹扔到河沟里，一声剧烈的爆炸……全连官兵欢呼跳跃……

一场险情排除了。事后想起来真可怕。那天稍不留神就有把手榴弹引爆的可能，手榴弹爆炸了，我和汪班长就成烈士了。为了表彰汪均明同志的先进事迹，报团党委批准，给汪均明同志记了三等功。

从那天起，我每当走到投弹的地方，都要驻足观看。我和汪班长差点就在这个地方牺牲了。

2018年，我们连队的战友在四川雅安举行联欢会，我在联欢会上讲了当年投弹的故事，许多战友建议指导员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登报。我一直不愿再回想这个危险的事情。直到今天，终于动笔写出来了。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不管时代怎么变迁，条件怎么变化，任务怎么变动，人民军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永远不会变。

作者冯正荣（中）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冯正荣 甘肃省酒泉市人，1954年2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曾任连队文书，营部书记，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宣传股长，兵站站长，宣传科长，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2003年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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