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小烟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突然兴起了织网热,家家户户的人们啥也不干,全部聚在椰子树底下织渔网,然后再把织好的渔网全部集中起来,销往村外。
那段时间,只要父亲上街赶集,他就会买回各种各样的渔网线,粗的细的,五颜六色,应有尽有。梭子也很多,大的中的小的,人家收购什么渔网,他就买什么梭子。尺板是自制的,根据网眼的大小,拿竹片削成各种合适的宽度。
从早晨到傍晚,除了去地里和盐田干活的时间外,大多数的村民都聚集到了我们家门前的那片椰子树底下,这里一摊,那里一摊,一有空闲就摆开阵势织起网来。
夏日的午后,海风习习,吹动了椰子树的枝头,也吹动了人们热火朝天的躁动的心。
那时候梅婆还没搬到集市去住,苗姨和净姨也还住在家里,家里三棵高大的莲雾树还没被砍去,一到傍晚整个天井里就人声鼎沸。我在水井旁打水的声音,洗澡房里的冲澡声,小贞和小波吵架的声音,奶奶和秀英婆在水槽旁杀鱼的声音,全部汇到了一起,汇成了一条欢乐的河流。
那个夏天,父亲开始教我学织网,他给我配备了一套小型的工具,网线是白色居多,梭子比较小巧,适合我的小手,尺板是根据父亲所需要的网眼定制的。每一张网的起头都是由父亲或母亲给起的,我只需要用梭子和尺板织中间的部分即可。每天午饭后是织网人群聚集最多的时候,大家都把网头绑在椰子树干上,然后顺着树干一直往下织,渔网要求多长就在多长的地方停止。大伙儿说说笑笑,一张张渔网就这样在大家的巧手之下编织而出。我织的每一张网都是父母亲开头和结尾的,但是那种梭子随着我的小手自由飞舞的感觉却异常地美好。
父亲特别满足于我织网时的耐心,他说要是知道我这么乐意帮忙,他早几年教我好了,这样我一定能早早地帮他提高工作效率。多年之后,当我躺在椰子树的吊床上,回想起年少时陪父亲织网的时光,心里就会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它像一道光,击中了我内心的闪电。
看到我能织网,苗姨和净姨也丢开了武侠和言情小说,加入了我们的队伍,父亲把所有的工具都借给她们,很快地,她们也能把梭子使得敏捷飞快,把网结打得牢固又美观。有时候常想,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里,我们就可以一直当一个热心织网的少女了,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简单的幸福呢?我多么怀念旧时的时光和旧时的事物啊,它们总是能让人静下心来专注地做一件事。
我不记得那个夏天我到底陪父母亲织了多少张网,但我记得父亲卖完那些网之后就再也不织网,除了偶尔修补一些破掉的网眼。当然除了那些卖掉的网,父亲还留下好多小型的网兜、渔网,以便自己出海之用。
渔网积压过多之后,村里又兴起了去海里捞鱼苗的新活。于是,村民们纷纷织起了网眼极小的小网兜,一眨眼的工夫,就能织上好几个。只要潮水一涨,大伙拎起小网兜,又像潮水一般涌向红树林,一元一条的小鱼苗在大伙的围攻之下,没过多久又慢慢消失了身影。
我还是常常会想起那个织渔网的夏天,它就像一场梦,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我喜欢就那样认真地端坐在椰子树的树影之下,左手按着尺板,右手拿着梭子,网线随着梭子时起时落,只需要顺着尺板轻轻一穿,再把网结牢牢地打住,一步就顺利完成了。不管要重复同样的动作多少遍,我都不厌其烦,我甚至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美好的一件事情,或许我天生就适合当一名天天在椰子树底下织渔网的女子。
可惜的是,此后的日子,再也不见父母亲或村民们织渔网了,他们的兴致又转移到了养殖业上。有好几张绿色的渔网被父亲束之高阁,只有过年前的大扫除时,母亲才会轻轻地把它们拿下来,只是灰尘早已偷偷地覆盖了我们所有的时间和记忆。
那个织渔网的夏天早已不复存在,那个织渔网的少女也早已嵌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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