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读书台。图据廉洁射洪
纪念馆内的陈子昂雕像。
□谢元鲁
唐代的赵儋说:“陈君道可以济天下,而命不通于天下;才可以致尧舜,而运不合于尧舜。”(赵儋《故右拾遗陈公旌德之碑》)认为陈子昂才能虽高,但却不合于时宜。宋代的欧阳修说:“子昂说武后兴明堂太学,其言甚高,殊可怪笑。后窃威柄,诛大臣、宗室,肋逼长君而夺之权,子昂乃以王者之术勉之,卒为妇人讪侮不用……瞽者不见泰山,聋者不闻震霆,子昂之于言,其聋瞽欤?”(《新唐书·陈子昂传赞》)嘲笑陈子昂把实现儒家“王者之术”的理想寄托于武则天,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心灰意冷 辞官回家隐居
陈子昂任武则天侄子武攸宜的幕府参谋,是他第二次随军出征。《陈氏别传》说:军次渔阳,前军王孝杰等相次陷没,三军震,子昂进谏……大王诚能听愚计,乞分麾下万人,以为前驱,则王之功可立也。建安方求斗士,以子昂素是书生,谢而不纳……(子昂)他日又进谏,言甚切至,建安谢绝之,乃署以军曹。子昂知不合,因缄默下列,但兼掌书记而已。
当前军失利、全师处于安危成败之际,他向武攸宜献策,自愿带领万人为前锋破敌,但武攸宜因他“素是书生”,并非勇将,未采纳他的请求。陈子昂数日后再次进谏,武攸宜很不高兴,把他由参谋降为军曹掌书记,这是陈子昂政治生涯中遭受的又一次打击。陈子昂因此“登蓟北楼,感昔乐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流涕而歌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时人莫之知也”(《陈氏别传》)。
从河北军中返回洛阳后,陈子昂虽然仍任右拾遗之职,但他在政治上已经心灰意冷,“贤圣遇合”的理想终究成空。他决意放弃官职回家隐居。唐则天后圣历元年(698年),陈子昂以父老归侍为由,辞官返乡。“及军罢,以父老,表乞罢职归侍。天子优之,听带官取给而归。遂于射洪西山构茅宇数十间,种树采药以为养。”(《陈氏别传》)可见武则天对陈子昂仍然十分优待,允许他带官职返乡。
陈子昂写了篇《与韦五虚己书》,足以说明他的心情:命之不来也,圣人犹无可奈何,况于贤者哉!仆尝窃不自量,谓以为得失在人,欲揭闻见,抗衡当代之士,不知事有大谬,异于此望者。乃令人惭愧悔赧不自知,大笑颠蹶,怪其所以者尔。虚己足下,何可言邪!夫道之将行也命也,道之将废也命也。子昂其如命何?雄笔,雄笔,弃尔归吾东山。无汩我思,无乱我心,从此遁矣。
陈子昂在这封书信中把自己的理想无法实现归结于命运,蕴含着内心深切矛盾、不甘和苦痛。“雄笔,雄笔,弃尔归吾东山”,陈子昂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归乡隐居。他在诗中说:“纵横策己弃,寂寞道为家。卧疾谁能问,闲居空物华。”(《卧疾家园》)正是他返乡后的寂寞心情。
返乡被害 死因成一大谜案
陈子昂返乡幽居生活不久,唐则天后久视元年(700年),陈子昂被县令段简罗织诬陷,收系狱中,不为所辱,忧愤而卒,享年42岁。事见卢藏用《陈氏别传》:属本县令段简贪暴残忍,闻其家有财,乃附会文法,将欲害之,子昂慌惧,使家人纳钱二十万。而简意未已,数舆曳就吏,子昂素羸疾,又哀毁,杖不能起。外迫苛政,自度气力恐不全,因命蓍自筮,卦成,仰而号曰:天命不佑,吾其死矣!于是遂绝。
《新唐书·陈子昂传》也说:县令段简贪暴,闻其富,欲害子昂,家人纳钱二十万缗,简薄其赂,捕送狱中。子昂之见捕,自筮,卦成,惊曰:“天命不佑吾,殆死乎!”果死狱中。
以上两书都把陈子昂的死因归结于县令段简的贪暴。但唐代中期的文人沈亚之有另外说法,认为是武三思借县令段简之手害死陈子昂。他在《上九江郑使君书》中说:“自乔知之、陈子昂受命通西北两塞,封玉门关,戎虏遁避,而无酬劳之命……然乔死于谗,陈死于枉,皆由武三思嫉怒于一时之情,致力克害。一则夺其伎妾以加害,一则疑其摈排以为累,阴令桑梓之宰拉辱之,皆死于不命。”(沈亚之《沈下贤集》卷8)沈亚之,字下贤,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登进士第,历任秘书省正字、栎阳令、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等职。曾投韩愈门下,与当时文人李贺、杜牧、张祜、徐凝等皆结交。
沈亚之交游广博,而且是在写给上官的书奏中提到此事,对陈子昂死因的说法应是有其依据。此后南宋叶适、明代胡震亨等学者均从是说。胡震亨在《唐音癸签》中说:“读沈亚之《上九江郑使君书》云:武三思疑子昂排摈,阴令邑宰拉辱,死非命,始悟有大力人主使在,故至此。排摈不知云何。”并进而推测说:“子昂,故武攸宜幕属也,衅所生必自此始矣。”(胡震亨《唐音癸签》卷25)
当代著名文史学家如岑仲勉、葛晓音、彭庆生、王运熙等也都同意武三思迫害说。岑仲勉甚至认为陈子昂归乡之后,有反抗武则天的举动或文字为县令段简发现,因而被逮捕入狱致死:“谓子昂居家时,如非又反抗武氏之计画,即必有诛讨武氏之文字,《别传》谓‘附会文法’,匣剑帷灯,饶有深意,微如是,斯简之敢于数曳就吏,子昂之何以惧,何以贿,均可释然,及不堪其逼,遂一死谢之。此一解释虽纯出推测,然自信尚中于事理,《别传》殆作于武后之末,自不便明言,唐人因中、睿两宗所出,始终认武后临朝为合法,故其事遂终以不彰类。”(岑仲勉《陈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迹》)他认为正是有此原因,段简才敢如此猖狂。
当然,也有学者认同《新唐书》和《陈氏别传》的记载,认为陈子昂就是死于段简贪暴,别无他因(姜芊《陈子昂死事蠡测》)。有学者认为陈子昂之死主要是因为私撰国史(王辉斌《陈子昂死因及雪狱探究》),还有学者推测因陈子昂所倡导的文风触怒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于是假手武三思害死陈子昂(唐团结《上官婉儿与陈子昂之死》)。又有日本学者认为陈子昂为李唐宗室迫害致死(森赖寿三《陈子昂〈蓟丘览古〉和他的死》)。总之,陈子昂之死,仍是唐代诗人中最大的一桩冤案和谜案。
名垂千古 开创盛唐诗歌气象
归纳诸家看法,仍以被武三思迫害致死说较为合理。陈子昂虽未受武则天重用,但终生拥戴武则天,武则天也自始至终都欣赏他。当他要求罢职归乡时,武则天未免除他的官职,让他带官还乡,并“诏以官供养”,可以说是优抚至甚。但武则天对陈子昂很欣赏,不等于武氏集团中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在武攸宜军中当参谋时,对武攸宜说话就很不客气:“今败军之后,天下侧耳草野,倾听国政。今大王冲谦退让,法制不申,每事同前,何以统众?前如儿戏,后如儿戏,岂徒为贼所轻,亦生天下奸雄之心。”(《陈氏别传》)直斥武攸宜带军无能,如同儿戏。陈子昂在对武则天的谏书中对当时施政强烈批评,“言人之不敢言”,武则天可以宽容,但武氏家族中人未必宽容。子昂在朝中,武三思等还不敢对付他。当他还乡,虽带官职,实际已无权无势,等于一平民,通过县令段某去迫害他,是完全可能的。
陈子昂虽盛年遭迫害而死,但身后荣名流传千古。尤其是他的《登幽州台歌》,虽然仅寥寥数语,但慷慨激昂,成为千古绝唱,具有永恒的魅力,成为世代传颂的诗篇。在唐代文学史上,陈子昂所得荣誉极高,“唐之名人无不推之”,后人更称其为唐诗之祖,“陈拾遗子昂,唐之诗祖也。不但《感遇》诗三十八首为古体之祖,其律诗亦近体之祖也。”(方回《瀛奎律髓》)
杜甫对陈子昂推崇备至,《陈拾遗故宅》诗说:“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韩愈《荐士》诗中也赞扬他说:“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陈子昂不仅有优秀的诗作,他还提出以“风雅兴寄”和“汉魏风骨”为典范的诗歌革新主张,率先倡导诗风的转变,开创了盛唐诗歌气象,在唐诗发展中具有重要地位。
陈子昂死后,葬于家乡的独坐山前,墓在今射洪市广兴镇龙宝村。他的好友卢藏用集其遗文,编为10卷行世。陈子昂一生,才情厚重,风骨端贞,多难而奋厉,短暂但光彩。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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