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第三方深度参与信访化解矛盾，让来访人露出笑脸

“我的儿子不是跳车致死，而是被打死扔下车的。4名被告人应被判处故意杀人罪，而不是非法拘禁罪。”7月22日下午，饱尝丧子之痛的一对夫妇，在最高人民检察院12309检察服务中心检察听证室声泪俱下地陈述申诉理由。他们已在当地做了多次司法鉴定，申诉多年却始终得不到支持。

“多次司法鉴定的结论是您的孩子死于颅内减速性损伤，而非加速性损伤。减速性损伤是由于运动着地，头部撞击在相对静止的物体形成的损伤。跌倒或高处坠落头部触碰某物体时，伤员头部是在运动中突然撞击物体而停止，这种方式所造成的脑损伤是减速性损伤。您认为孩子遭到殴打致死后才被抛尸车外，但殴打导致不了减速性损伤，击打头部只能造成加速性损伤。”曾经从事普外科医生和法医工作的北京东元律师事务所律师李秀生，作为听证会邀请的第三方听证员向夫妇俩解释道。

“如果之前有人能这样专业而详细地为我们解释清楚，我们绝不会为此耿耿于怀而多年持续上访。”听证会上，夫妇两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近年来，检察机关在办理涉法涉诉信访案件和矛盾纠纷化解工作中，积极邀请专家学者、律师、心理咨询师、人民监督员等第三方深度参与案件审查、评议，主动借助“外脑”、接受监督，推动了一大批信访矛盾纠纷的有效化解，切实维护了信访群众合法权益，促进了严格规范、公正文明执法。

汇聚合力：“1+1>2”

《“十四五”时期检察工作发展规划》提出，完善第三方参与机制，稳步提高律师参与接访比例，聘用退休法官、检察官等参与接访、化解矛盾。

记者从最高人民检察院了解到，今年上半年，律师驻点全国检察机关来访接待窗口21048人次，参与接待开展释法说理和矛盾化解工作33295件45763人，较2019年同期增长近4个百分点。从最高检接待情况看，今年上半年，48名律师参与接待信访案件195件，较2019年同期分别增长15.3%、12.1%，并且呈逐月持续上升趋势。

为进一步巩固深化群众信访件件有回复制度，让各方参与评判涉法涉诉信访案件办理的公正性和当事人诉求的合理性，达到定分止争、消弭对抗的目标，最高检第十检察厅今年以为民办实事为目标，在12309检察服务中心接访大厅积极探索常态化开展简易公开听证，通过咨询专家的第三方深度参与，依法及时就地解决群众诉求。

“我们通过全厅全员参与、建立稳定的听证员队伍、充分发挥听证员专业优势、加强与听证员良性沟通，并将群众工作贯穿全流程，保障听证会的质量、效率、效果，避免‘走过场’。”最高检第十检察厅厅长徐向春介绍，根据案件类型，结合信访群众心理特点，听证的案件涉及司法鉴定、心理咨询等专业问题时，邀请相关专业人员作为听证员参与听证；涉及刑事、民事、行政等公开听证案件时，邀请该法律专业领域的律师参加公开听证，充分发挥专业人员的专业优势。

据了解，今年4月，最高检第十检察厅从律师、心理咨询师、人民监督员以及最高检离退休老干部、司法鉴定人员中选聘人员，建立“控告申诉检察专家咨询库”，首批受聘专家包括60名律师、21名心理咨询师和11名最高检退休干部，并采取相应举措确保听证员队伍稳定性。

受聘为“控告申诉检察专家咨询库”专家之前，北京市金台律师事务所律师陈依锋曾多次在最高检12309检察服务中心律师接待窗口值班，接待信访群众。他告诉记者，在窗口接待信访人时，因为时间较短，又没有检察官参与，沟通的案情有效信息少，信访人发表意见不充分，律师对案件分析角度相对单一，对信访人的帮助极其有限。而律师作为第三方听证员参加听证会，能站在与检察官不同的角度对信访人释法说理、出谋划策，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更有利于帮助信访人打开心结，可以实现“1+1>2”的效果。

“有些信访人因为多年纠纷未解决形成了偏执性格，律师作为客观中立的第三方，无论是窗口接待还是参加听证，都可以降低信访人的不合理预期，减少信访人与检察官的对立情绪和不信任感。”陈依锋表示。

徐向春说，最高检开展简易公开听证4个多月以来，第三方参与化解矛盾作用凸显，36名律师参与第十检察厅开展的65件简易公开听证案件中，当事人明确表示息诉息访的47件，有效息诉化解率72.3%。

角度不同：相得益彰

“最高检办理的申诉案件往往已经经过了很多司法程序，当事人的心结与‘法结’都未打开，释法说理难度更大。”在最高检第十检察厅副厅长陈鸷成看来，信访人来最高检之前，已经听了几级司法机关的解释，如果还是最高检一方从检察机关的角度为其释法说理，一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改变，而在这个环节引入专业的第三方律师，与检察官一起把案件分析透，把道理讲清楚，效果会更好。

陈鸷成说，在公开听证中，办案检察官与作为第三方听证员的律师同为专业的法律人，但从不同的角度解释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信访人更容易接受案件的结论，更容易实现息诉罢访的效果。

“已到岗，今天我在这里值班。爱的光芒能将人的心底照亮！”7月26日，北京市优秀公益律师、北京市双利律师事务所主任孙莹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这是她受聘“控告申诉检察专家咨询库”专家后首次来最高检12309检察服务中心值班。“没想到，第一天我就参与了最高检的一场暖心听证会。”孙莹对记者说。

当天上午，来自内蒙古自治区的乌某到最高检申诉。因与房地产公司的商品房销售合同纠纷，乌某基本上穷尽了所有司法救济程序。该案经过两级检察机关的审查、复查，均作出不支持监督申请的决定，从诉讼程序来看已经终结，但承办检察官却说，“本案是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争议焦点较为集中，主要涉及法律适用问题。来访人长达五年诉讼，始终不认可司法机关的处理决定，现在来到最高检上访，无非是想要一个说法。如果我们机械地适用法条，以本案不符合最高检受理条件将其冰冷地拒之门外，那么来访人原本的理性维权和对法律的信任就有可能演变为对司法机关的不信任，进而产生对社会的怨气。一起简单的小案子，甚至会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在耐心听取乌某的每一项申诉理由后，检察官征求了乌某意见，决定于当天下午召开简易公开听证会。

上午十点半收到乌某材料后，为了抓紧时间熟悉案件情况，孙莹除了简单吃口午饭外，其他时间都在详细查阅材料，通过案情梳理，制作了案情图、时间线，进行了争议焦点归纳，为下午的听证会做足了准备。

乌某申诉案的争议焦点为，房地产公司迟延办理产权证明，乌某主张解除合同是否适用除斥期间（除斥期间指法律规定的某种民事权利有效存续的期间）；在适用除斥期间的前提下，乌某要求解除合同是否已过除斥期间。

在下午的听证会上，担任听证员的北京市亿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陆建军首先将案件所涉的有关法律法规逐一为乌某答疑解惑。随后，孙莹向乌某详细解释了法院认定其行使合同解除权已经超过一年除斥期间的理由，关于除斥期间的计算，适用法律并无不当。随后，孙莹又将法律设置解除权背后的法理一一道来。

针对乌某的救济途径，孙莹又积极为其出谋划策：“虽然解除权消灭，但该权利消灭仅是指您不能单方面解除合同，并不妨碍您向被告主张其他违约责任。也就是说，法律对于守约方是保护的，您作为合同守约方，仍可以向违约方主张违约责任。”

“对待同一法律问题，律师、检察官哪怕视角不同，思维方式迥异，但又往往殊途同归、相得益彰。”检察官又结合法律关于除斥期间的规定，通过举例子的方式向乌某解释：“比如继承法第二十五条规定，受遗赠人应在知道受遗赠后60日内作出接受遗赠的表示，否则视为放弃，60日即为受遗赠权的除斥期间……”

“感谢检察官为我提供这次公平公开的机会，今天走到这一步，我已心满意足，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我尊重法律，尊重律师给我的解答。”听证会后，乌某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当场主动签下息诉息访协议。

目标一致：事心双解

1991年8月，湖北省随县村民李某将同村的刘某打伤，经法医鉴定，认定刘某为重伤，后李某获刑。从案发时的年轻小伙，到如今已至暮年，李某始终不服法院判决，申诉近30年。

今年3月16日，李某来到最高检，强烈要求检察官当面释法说理，情绪略显激动。检察官耐心听取其诉求后，为其预约了3天后举行简易公开听证会。鉴于该案涉及司法鉴定，检察机关特别邀请了最高检司法鉴定中心法医高冲和有医学背景的律师李秀生等作为听证员。

“没有CT报告单，不能认定刘某为重伤。”听证会上李某反复强调自己的申诉理由。对此，李秀生结合自己的从医经验，向李某解释为什么有的司法鉴定不需要拍摄X光片，只需要根据被害人受伤后临床表现和诊断治疗结果就可鉴定。

李秀生说，1990年出台的《人体重伤鉴定标准》规定了13种情形可认定为颅脑损伤。其中，第42条规定颅脑损伤当时出现昏迷（30分钟以上）和神经系统体征，如单瘫、偏瘫、失语等。第43条规定，颅脑损伤，经脑CT扫描显示脑挫伤，但是必须伴有神经系统症状和体征。“您不能仅看第43条规定，而忽略其上一条。”

听完李秀生的解释后，李某当场沉默不语，主持人再三提示其是否还有其他申诉理由时，久久不说话。

听证会结束后，与李某同为湖北老乡的李秀生，又陪同检察官和主持人一起，与李某拉家常。“毕竟您申诉了近30年，我们不苛求通过一次听证会，就能让您心悦诚服地接受司法机关的裁判决定，只希望此次听证会能够给您一些启发，引发您一些思考，澄清一直以来困扰您‘司法鉴定必须要拍X光片’这个问题。也请您冷静地想一想，在最高检、省、市三级检察机关都不支持您的申诉理由情况下，自己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听证员极具专业性的提问和评议，进一步澄清了争议问题，有力促进当事人对检察机关处理结论的认同和理解。”徐向春指出，对于事已解决、心结未解的信访积案和老上访户，通过邀请心理咨询师对其进行心理干预，可以避免“重程序化解、轻实质化解”的倾向，努力做到事心双解。

“用情来化解矛盾，心理咨询师发挥的作用和效果显然更大一些。”陈鸷成也表示，心理咨询师能掌握信访人的心理动态，稳定信访人的心理情绪，引导信访人慢慢平静下来，让信访人把检察官和律师的释法说理真正领会进去。

记者在最高检12309检察服务中心看到，这里举行的简易公开听证会，有些案件在听证会召开前的20分钟，心理咨询师首先为当事人做心理疏导，帮助他们平复情绪，使他们能够更加冷静地参加听证会。在一次心理咨询师、律师与检察官联合接访一位上访老户过程中，一开始信访人不容检察官说一句话，对律师的讲解也不予理睬。两位心理咨询师提出单独与信访人交流。一个小时后，这位信访人再面对检察官和律师时，能够认真倾听对方释法说理，不再随意打断别人说话。

“邀请心理咨询师参与接访，是增强司法人性化的体现。有些信访老户是刑事案件的受害者或家属，针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的心理辅导工作是非常有必要的。”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古朝昕告诉记者，受害人心理如果没有得到正确的疏导，受害的记忆会跟随他的一生，会一直纠结在其中。心理咨询师可以把他从这种境况中拉出来，当他在迷宫中打转时，告诉他这个迷宫是有出口的。

“每一场听证会都让我感觉到，检察官对信访人心理的把握和分析都是特别充分和到位的。他们都是从心理的角度进行案情分析，而不是纯粹从法律的角度进行分析。”古朝昕说，检察官从法律上和心理上对信访人释法说理，心理咨询师和律师又从各自的角度进行延伸，大家的共同目标都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信访人，为他们纾解积累在心中多年的块垒。

“昨日国防绿，今朝检察蓝，感谢前进的路上有各位老师的同行，我们同祝钢铁长城战无不胜，伟大祖国繁荣昌盛，我们共同的事业能够让每一位来访群众沐浴到法治的公平阳光！”八一建军节当天，曾为军人的最高检12309检察服务中心副主任凡俊在“控告申诉检察专家咨询库”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工作群发了这样一段信息，再次鼓舞了所有受聘专家，他们对参与化解信访矛盾这项公益事业的热情再次升温。（检察日报 作者：戴佳 制图：赵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