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前,我第一次采访乔十光先生,有人介绍他是中国当代漆画之父,当代漆画大师。乔老立即纠正:“我不是大师,我不过是个比较勤奋的漆画园丁。”没一点派头,没一点架子,像我在田间劳作了一生的父辈。
就这一句话,让我喜欢上了他。以后分别在北京、馆陶、济南等地数次采访,更加佩服乔老的低调和大气,执着和清醒。
我一直记得乔老跟我说的话:“我啊,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感受大漆的美,世界上还能找到比大漆更深邃、更含蓄、更黑、更美的黑吗?没有!”师从庞薰琹、张仃、张光宇、祝大年、吴冠中等名家,又拜漆器工匠为师,钻研传统髹饰工艺,以非凡的工匠精神,创造发明了“铝箔罩漆研磨新技法”,并把蛋壳镶嵌、金银彩绘等技法发挥到极致,形成了独具装饰性的写实艺术风格。
漆海沉潜,乐哉悠哉!
乔老跟山东有缘,他生在馆陶县,馆陶曾隶属山东。他是济南七中的校友。他多次说过:“我既是山东人,又是河北人。”8月7日,“漆墨春秋——乔十光漆画艺术五十年全国巡展”来到了济南。我与朋友两次去展厅欣赏,看漆画就像水中观鱼一样,有种飘忽迷离之趣,引无限遐思。我在《泼水节》《甘孜寺印象》《太湖梅》《象脚鼓声》等代表作前驻足良久。我能感受到乔老的良苦用心:乡亲们哪,漆画很美!
国画家在宣纸上泼墨,而乔十光是在黑漆上用心。宣纸上作画是计白当黑;漆上作画则是计黑当白。国画家落笔则画成,而漆画家则不,落笔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是镶嵌、雕刻、研磨、推光……
漆画,即漆与画,漆画家必须具备绘画和漆艺两种素质。乔先生感慨:“我一半时间与漆打交道,一半时间与画打交道,既不敢得罪漆,也不敢得罪画;既不愿伤害漆,也不愿伤害画。我致力漆与画的交融,漆海沉浮,苦乐参半,絮语万千,汇成一句话:‘漆画是画不易,画是漆画也难。’”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难哪!
乔十光使用的漆,不是人工合成漆,而是天然漆,是漆树上割下的漆。《庄子·人间世》中说:“漆可用,故割之。”古代木工、革工、金工都离不开漆;作为防护剂,抗潮、防腐、防锈、耐磨、绝缘……马王堆出土的两千多年前的古尸,至今皮肤有弹性,与三层漆棺不无关系。
我国的漆艺传统很久远。漆器上的图案,是一种装饰,能不能让图案脱胎于漆器,从依附于漆器上的漆画独立成纯艺术的“漆画”?乔先生了不起的贡献就是让漆画独立呈现,完成由“漆器”向“漆画”的精彩蜕变,将古代漆艺与现代装饰美术完美结合,让漆画第一次成长为独立画种,用艺术家的思维丰富了“漆”的表达。他还建立了第一个漆艺专业——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漆画系,让漆画扎下了根。
画家吴冠中有言:“漆在我国传统艺术中发射的光辉享誉世界,有出息的子孙不吃爷爷的老本,如何利用漆的材料美之特色来发扬中华民族的当代艺术,这正是今日为数不多的漆画工作者们努力的方向。乔十光便是其中代表性作者之一。”
漆画是画出来的,更是做出来的。漆画比国画更难的是其工艺性,单说打磨吧,画家一次一次地打磨,等于一遍一遍地渲染,使得埋伏在底层的色彩或形象逐渐隐约地、有层次地显露出来。做漆画的过程,很像洗印照片的显影过程。
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生活,贴近现实,乔先生对我说,“我喜欢写生,喜欢到生活中、自然中写生,写生使我终生受益。写生锻炼了我的基本功,使我有了创作素材,写生更可以创造作品。”几十年来,他先后两游长江、三访傣寨、三进藏区、四下江南,写生路上几次遇险。乔十光的学生说,2016年初,她帮着整理乔老师的素描、速写稿有几千张之多。她说:“我一张张翻看着,感到太震撼了,那都是乔老师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乔先生喜欢王维的五言绝句《漆园》:“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而他自己一生与漆共存,接通古今,让传统与现代交融,不倦地攀登漆画艺术高峰的精神,很值得我这晚辈敬仰。
乔老的工作室叫大漆园,我去过两次,大漆园里栽有一棵漆树,夏秋时节亭亭如盖。我感觉乔先生就是一棵漆树,根扎大地,婆娑接天,迎风送雨,沐浴在日月光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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