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反垄断制度：从舶来品到本土化

文|陈永伟《比较》研究部主管

在市场经济当中，反垄断制度的地位极为特殊，它对于抑制市场的过度集中、保证竞争的持续和充分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国有十分悠久的市场经济历史，因此反垄断思想的萌芽出现得很早。历史资料显示，至少在《唐律》当中，就已经包含了不少朴素的反垄断思想。然而，这些思想的萌芽并没有自发演化出独立的反垄断法，更没有发展出完整的反垄断制度。直到2008年，为了回应市场经济发展的挑战、适应融入世界贸易体系的需要，我国才出台了自己的《反垄断法》，反垄断制度才由此建立。

我国反垄断制度初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有效率的体系

由于缺乏本土的制度传统，因此我国的反垄断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参考国外经验的基础之上，全新建构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移植和借鉴的成分是比较大的。只要我们仔细读一下《反垄断法》的文本，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很多条文和表述都有着很明显的舶来特征。

制度经济学的理论告诉我们，当一个制度被引入到一个新的环境后，它一定会经历一个和“输入地”的制度环境、现实状况发生冲突、进行磨合的过程。只有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吸收本土资源、适应本土环境，舶来的制度才能最终和本土环境有机融合，制度本身才能真正发挥其作用。

这个理论当然也适用于观察我国的反垄断制度。事实上，在中国反垄断制度的建立之初，由于很多的配套制度还未建立、很多必要的工具没有被引入，因此这项制度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真正“长出牙齿”。不仅如此，由于中国的经济体制和发展阶段都和欧美各国存在着很大差异，因此很多移植过来的文本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水土不服”，并不能很好地解决中国真正关心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我国的反垄断制度在建立之后，就不得不进行持续的完善、调整和补充，以此来适应本土的环境。在经过了十几年的探索后，我国的反垄断制度才初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有效率的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要了解我国的反垄断制度，那么仅看那薄薄的一本《反垄断法》显然是不够的。只有完整地了解了法律中的条文是如何在现实中运用、和现实发生了怎样的冲突，冲突又导致了怎样的适调和演化，才可以说是真正理解了中国的反垄断制度。

《中国反垄断十二年》提供了一条全面了解反垄断制度的捷径

不过，要做到这一切又谈何容易！在现实当中，反垄断制度的本土化调整进程是十分复杂的，它同时涉及理论研究、立法、行政执法和司法等多个不同的层面，而这个进程的结果，则散见于各种相关法规、法院判词、行政处罚书和各种理论杂志之中，其总量可谓是汗牛充栋。即使是专业的反垄断研究者，也经常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非专业研究人员则更是只能看热闹，不能看门道。

所幸的是，由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李青老师主编的《中国反垄断十二年：回顾与展望》（以下简称《十二年》）一书或许可以为我们全面了解反垄断制度提供一条捷径。李青老师曾任国家发改委价格监督与反垄断局副局长、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价监竞争局副局长，长期工作在反垄断行政执法的第一线，对中国反垄断制度的演化和发展了如指掌。由这样一位资深的反垄断人来主编一本介绍中国反垄断的书，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照李老师的安排，《十二年》一书总共分为七篇，分别为学者笔谈、实务人士笔谈、国际交流大事、并购案件、协议或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案件、行政垄断案件，以及国际专家观察。在每一篇中，都挑选了12个最为重要的主题，并邀请最为了解这些主题的人士撰写了介绍文章。这84篇文章加在一起，就将散落在各处的细节汇总在了一起，为读者勾勒出一张从2008年到2020年这十二年间，中国反垄断制度演进和发展的全景图。如果可以通读此书，那么就可以比较清楚地掌握我国反垄断制度的来龙去脉。

当然，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要通读这部800页的“砖头书”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好在这部书的主题划分十分明确，因此读者可以很容易根据自己的需要来选择自己的阅读方法和内容。

例如，如果读者感兴趣的是经济学在中国反垄断中的作用，就可以先阅读第一篇中林平老师的《经济分析在中国反垄断中的应用》，以大致上搞明白经济分析是如何在反垄断实践中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并从文中得知“利乐案”、“伊士曼案”等应用经济分析的经典案例。然后，就可以继续按图索骥，从第五篇中找到这几个案例的分析，看看在这些案例中经济学究竟用在了哪些地方、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又有哪些不足。又如，如果读者感兴趣的主要是现实中的经营者集中案件是怎样处理的，那么他就可以集中阅读书中的第四章的十二个案例，看看VIE结构、管理辖区冲突等问题如何影响了相关案件的审查，人们又是如何应用实践智慧解决了这些问题。我相信，无论是哪种读法，读者都肯定能从书中大有收获。

我曾经问过李青老师：“别人写总结纪念的书，都是赶着五年或十年的标志性节点，为什么你放着2018年《反垄断法》实行十周年的节点不出书，而要挑2020年这个十二周年的节点？”李老师给我的回答是，一是不想凑热闹，二是十二这个数字对中国人来讲代表一个轮回，有特别的意义。我觉得，李老师给我的这两个理由应该更多是一种调侃。事实上，2020年在中国的反垄断历史上是非常有标志性的一年。一方面，在这一年，中国高层对于反垄断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反垄断的执法，尤其是互联网领域的反垄断执法开始由宽松转向了严格。作为一种工具，反垄断开始被用来应对资本无序扩张等重大问题。另一方面，《反垄断法》很有可能在2021年完成修订，如果是这样，那么2020年就是修法完成前的最后一年。综合以上两点，2020年很可能是中国反垄断从1.0转向2.0的一个关键点。如果说，在1.0时代，反垄断制度建设的主要任务是吸收国外经验，并对其进行适调和本土化，那么在2.0时代，制度建设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根据中国实际，建构起更具有中国特色的反垄断制度。

从这个意义上看，以2020年为节点，对现有的反垄断制度进行一个小结，其实也是为我们在下一阶段进一步完善和发展这一制度提供准备。我想，《十二年》一书的出版，应该还有这么一层深意。

2020年在中国的反垄断历史上是非常有标志性的一年。一方面，在这一年，中国高层对于反垄断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反垄断的执法，尤其是互联网领域的反垄断执法开始由宽松转向了严格。作为一种工具，反垄断开始被用来应对资本无序扩张等重大问题。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侯润芳 编辑 陈莉 校对 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