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军制比作一部机器,那么它的正常运转既是兵源的保障,也是国家稳定的基石。所以,军制是建立在复杂的军事体系之上,运行于该体系之下的一个工具。纵观历史,数唐朝的“府兵制”最为健全完善,也最具代表性。也正是府兵制的存在与正常性能的发挥,使唐帝国前期焕发出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府兵制起于西魏,兴于北周,备于隋,善于唐。唐朝的府兵制就是从北魏以来的一个历史缩影,因为正是北魏由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于洛阳,实行全面汉化,才使得饱受戍边之苦的北方六大军镇在宇文泰的带领下脱离北魏,建立西魏。当西魏以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首的军事联盟统一中国北方,建立北周后,便诞生了由军府招募而来的士兵转化为侍官、并得到一定数量土地作为赏赐的府兵制。
杨坚代周建隋后,正是利用军府集结起来的强大军队,结束了自南北朝以来近二百年的分裂局面,实现统一中国的梦想。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隋文帝于开皇十年(590年)将大部分府兵由“兵籍”恢复为“民籍”,实现了从“兵”到“民”的转换。但此时的“民”并没有完全脱离军府,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称呼改变。到了隋炀帝时期,对军府进行了一些改革,军府正式有了“鹰扬府”的名称,而且把领兵将军的兵权全都收拢到自己手中。
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其组织形态为中央——军府——府兵——农民(包括地主及低级官吏)。唐朝建立后,每户农民根据其拥有的人口数量,分到了从几十亩到几百亩数量不等的土地。而做为对国家分配耕种土地的一种回报,随之便产生了农民承担国家赋税及徭役(唐统称为租庸调制)的义务,兵役就是其中的一种。而当一位农户成员被招募为府兵后,整个农户的赋税杂徭同时被免除。
所谓府兵就是在全国设置“府”这样的军事单位,以此为据点来集结兵力,隋朝为“鹰扬府”,唐朝更命名“折冲府”。隋炀帝即位后,将文帝时集中于关中地区的军府扩展至全国各地,以获取更多的兵士,为征战高句丽未雨绸缪。结果,三次征战均败兴而归。伴随失败的同时,炀帝又重新招募起一支叫作“骁果”的部队。但是军府的分散无疑是隋炀帝的一大败笔,它的弊端在隋朝后期开始突显,尤其在农民起义爆发后,隋炀帝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他最依赖的骁果却成为了埋葬他的坟墓。
以隋朝为鉴,唐太宗重建府兵制时,将主要军府都集中在了京师长安附近,然而向周边递减,形成拱卫京师之势。此举,可视作唐太宗将隋文帝时期奉行“关中本位”体制的回归。公元636年,唐朝府兵制军事体系创建完善。府兵共掌管十六卫。其中,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为常用兵,履行征战、戍边、番上等相应的职责。而左右千牛卫为皇帝的亲兵卫队,左右监门卫则负责京城各城门的警卫。
折冲府是招募兵士的机构,分上、中、下三级,设置于州县,最大限度地靠近兵源,从而发挥其应具备的作用。折冲都尉是折冲府的长官,属下依次为果毅都卫——校尉——旅帅——队正、副队正——火长——卫士(府兵)。
府兵本着:“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的原则,在地主、下级官员、及上等农民家挑选。入伍年龄约20岁出头,60岁时退役,一旦成为府兵,平时从事农业生产,冬季进行军事训练。
府兵执行军事任务时要自备:弓一张、矢三十支、胡簶(箭筒)、横刀、砺石(磨刀石)大觽(大刀)、毡帽、毡装行滕(绑腿或者军靴)等一般武器和衣装等。
同隋炀帝时期一样,只有皇帝拥有对府兵的调遣、征发权。但遇军事行动时,皇帝通常先与宰相议定,再降制敕于兵部,兵部再到有关折冲府请兵。折冲都尉和州刺史共同审查符契真伪后方可发兵。另外,出征作战率兵的大将军由皇帝临时委派,军事任务结束后,将归朝、兵回府。如此一来,皇帝通过府兵制度,从组织系统和征调制度上将军权直接控制在自己手里。
在府兵制良性发展的时候,无论是遇外敌,还是遭内患,唐朝都能够兵锋所指、兵威所至、重拳出击,迅速平息。所以,唐中央才能保持着“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绝对军事优势,俯视地方及周边势力。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即便这样一个被称之为创造了大唐神话的利器,也赋予了被历史抛弃的命运,其原因让人叹息。
府兵制谢幕的前奏与原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府兵制的废止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个由隐患到进一步扩大,再到集中展现而回天乏术的过程,而这个隐患是起源于武则天时期。
唐朝初年,中央对边境少数民族政权采取双管齐下的统治方法:一方面在其领地内设置都护府,辅以军事力量震慑;另一方面将部族首领授予唐朝官职,给予整个部族自治权。在羁縻政策发挥作用的时期,唐朝暂时获得一身轻松,边境上也无需驻扎重兵。
唐高宗末期及武则天称制时期,唐中央主抓内政,对边境的控制弱化。如此一来,西北的突厥、西南的吐蕃、辽东的契丹,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势必将唐朝的边境及羁縻州踩踏的面目全非。随着边境防御的压力陡增,唐朝一方面回撤国境线,另一方面增加军事据点的数量,并将招募而来的“健儿”派往边境。但是即便如此,依然不能解决边境缺少兵力的现状,于是在中央的允许下,边境军府开始就近自行招募“武骑团”,来渡过危机。上述两个举措被认为是府兵制的结束与募兵制的开端。
而为了统辖这些急增的军事据点,于是节度使便登上了历史舞台。从景云二年(711年)到天宝元年(742年),唐边境共设立十个节度使,辖兵四十九万,而当时全国总兵力不过五十七万。如果说上述原因是府兵废止的外因,那么接下来的三个现象就是终结府兵制的直接杀手。
一、土地兼并严重。唐朝中期,统治阶级腐化堕落,社会矛盾加剧,土地渐被豪强兼并,均田制遭到了空前破坏,“兵农合一,亦兵亦农”的府兵制开始动摇。因为无田可种,农民也没有承担兵役的能力,遂纷纷沦为流民或客户(寄居于其他主户门下)逃避兵役。
玄宗时期,表面的虚华全靠频繁的征战来支撑。而战事的胶着让边关将领情绪燥动,他们不敢向朝廷表达不满,只能将愤懑撒在“同病相怜”的府兵身上。因此,兵士被边将任意驱使、虐待甚至迫害。更致命的是随着与吐蕃、南诏的战事不断,征募戍边任务层层叠加,原来戍边的府兵三年轮换,后来延至五到六年,直到变为遥遥无期。如此一来,府兵便成为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牢笼,百姓惟恐避之而不及。
综上所述,均田制被破坏,百姓逃避兵役,唐朝无兵可征,府兵制成为一具空壳,折存府成为一个摆设。公元749年,玄宗皇帝于无奈之下,宣布停止使用征调府兵用的“鱼书”,此举标志着府兵制正式淡出历史舞台。从此,大唐王朝再也找不到那种“君临天下、睥睨四方”的感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油然而生。
为什么说府兵制的废止导致了唐朝的衰落?
唐初,在府兵制的正常运转之下,兵府的布置呈“内重外轻”的局面,便于中央能迅速调集重兵,保持军事力量的灵活性。而玄宗时期,所谓的“军府”都转移到了边境,最致命的是这些军府成为了节度私募兵士的工具,与传统意义上的折存府大相径庭。而精锐部队全部聚集于西北边境,势必造成内地武备薄弱、外重内轻的状况。这与唐朝初期的军事格局,背道而驰。因此,靠节度使发家,又手握重兵的安禄山才会趁机发动叛乱。果然,一切都在安禄山的意料之中,当叛乱爆发后,地方一团乱麻,不堪一击、唐朝统治阶层仓惶失措、穷于应对。于是叛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南下,洛阳、长安迅速沦陷。
安史之乱后的马嵬坡之殇
总结:武则天时期积累下来的弊病,到玄宗时期非但不能得到良好的根治,反而在统治阶层奢靡享乐从进一步恶化,致使曾经保持王朝强盛的府兵制在不知不觉中被挤出军事体系之中。当边境危机迫在眉睫时,唐中央只能慌不择路,拆西墙补东墙,屯置大量军事据点于边境,并饮鸩止渴般由节度使掌管。
此举如同,采取“头疼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的措施,来维持帝国日渐倾斜身躯的勉强不倒。也好似如鲧(大禹父亲)治水,只堵不疏,最终非但没有解决帝国疾患,而且让如四处决口洪水一样的藩镇,将唐朝疆土冲瓜的支离破碎。
然而,目前多数观点认为是安史之乱导致了唐朝的衰落。虽然不可否认,安禄山是唐帝国衰败的罪魁祸首,但充其量他不过是将站在悬崖边上的帝国从背后推了一把,因为实际上唐朝的衰落要远早于此。只不过唐朝如同蔡桓公一样的病人,当病在表皮的时候他不以为然,红光满面的假象让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当病入膏肓的时候,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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