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古代士人的道德,我们很容易想起“仁义礼智信”,想起三纲、四端、五常、八条目,诚然,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儒家子弟在保存三代坟典中也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但是它并非是一切传统文化的起源。
在那个百家争鸣的年代,春秋时期士人的道德标准和后来人们熟知的以仁为核心、以君子为个人最高目标的儒式的道德体系存在一些不同,这里简要说说春秋士子的敬、仁、让、忠、信。
一 春秋五德
敬,是《说文解字》所谓“肃者,持事振敬也”,可看做一种广泛的对万事万物恭谨的态度。在春秋,敬是士子道德中最为基本最为核心的部分,实际上是在维护社会关系中的往来秩序、人伦的上下尊卑。
《左传》提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在家庭关系中,子对父要孝敬,所谓敬顺所安为孝;弟对兄要恭敬,所谓兄爱而友,弟敬而顺,礼之善物也;妻对夫要尊敬,所谓敬,相待如宾。
家庭关系之外,国家之中,臣对君要敬,民对官也要敬。既然其事君者言敬,那么,失忠与敬,何以事君?因此格外要“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 在治国理政时,敬,成为了“民之主”,上位者要注意“敬慎威仪”,这样才能“以近有德”。同时在处理外交事务时也要敬,《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就是告诫君臣谨慎对待新附之民。
除此之外,五德之中,敬而能够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是仁之则也;又有,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则敬也是礼的基础和源头。人要恭敬才能够谨遵为臣之道,做到忠;与朋友交好,做到信;与亲人相处,做到让;善待百姓,做到仁,如此,而近于有德。
仁,是孔子仁者爱人、克己复礼的核心理念之一,简单地说是以亲人为中心发散的善待旁人,春秋之仁与儒者之仁相差仿佛,这里主要阐释两者的不同。
小而言之,仁者爱人,仲尼曰:克己复礼,仁也。大而言之,在国家之间,则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因此,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在君民之间,则“恤民为德,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参和为仁。”
这就是说,治国就要体恤百姓,同时坚持道义,正人正己,三者灵活运用,才称得上仁。反例也很显然,“背施无亲,幸灾不仁,贪爱不祥,怒邻不义。四德皆失,何以守国?”倘若没有仁德,则即使是国君也很可能不能守国,最终或死或亡而已。
而在个人层面上,仁更要内化为士子的操守,范文子评价楚囚说,不背本,仁也。又有言,度功而行,仁也。可见仁也是士子所以修身的标杆之一。
让,是春秋时期仁、德、敬之外,同样被百家共同推崇的美好品质。老子大赞,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又不争。这便是“让”。墨家明鬼而尚贤,墨子认为,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处高爵禄则以让贤也,多财则以分贫也。则墨家虽然“尚同”而尊君,却仍有上古以天下让贤人的遗风。
在五德之中,古籍曾说,卑让, 德之基也。又说利天下而弗利也, 仁之至也。更有人盛赞让德,称“让,德之主也,谓懿德。”因此春秋时期,君子贵让,纷纷彼此谦让,交游之间一片和谐。忠,现在看来是对人对事的忠诚,在春秋士子而言,则有忠于国,有忠于君,有忠于民。
所谓忠于国者,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举善也。举贤进士,忠于国事,社稷之固也。更进一步说,远图者,忠也。临患不忘国,忠也。这都是要求士子从大局考虑,有洞察局势,择善而从的能力和品德。
所谓忠于君者,以林父和季文子为例,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而季文子“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这里已经有意识地要求臣子克制私欲为君尽忠,正所谓其自为谋也,则过矣。其为吾先君谋也,则忠。
而忠于民,在古代是更为宏大也更为难得的“忠”。有道之君之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因此,上思利民,忠也。而刺客游侠见到赵盾的气度,也难免折服于他,自认是贼民之主,不忠。后世有冯道历事蛮夷,保全中原黎民,虽为宋儒所不取,不失为忠于民者。
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说文解字》说,信,诚也。从人从言。会意。春秋时期,君臣之间、国家与百姓之间,都要有信,信是相互的。
在君臣之间,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这就是说君王如果欺骗了臣,不守道义,则前途未卜了。
然而,在君民之间,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这正是商君变法之前要立木为信的主要原因。有古谚语为凭,所谓民保于信,不信,民不从也。
因此,对于君主来说,正是——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对于士子来说,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这就是一种对上下都负责的态度,反之,弃信而坏其主,在国必乱,在家必亡。
士子们往往信以守礼,礼以庇身,盖因这些道德标准是彼此联系的,都服从于当时的社会秩序和人伦道德的需要。在国家之间,同样要诚信。对需要怀柔的小国,要讲究信义。信以行义,义以成名,小国所望而怀也。
即使对存在争端的大国,在礼乐尚存的春秋,也要讲究诚信。人无信不立,君主尤其如此,为一时、一地、一国的得失而失信于诸侯,是竭泽而渔的行为。总之,不论对谁,信都是相当重要的,所谓“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诚信,正是立身之本。
二 士人道德的时代背景
春秋时期的士人道德,自然与后世有所不同,而这之所以不同,在于时代。因此可以说,这里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儒家提出的仁义礼智信对敬、仁、让、忠、信的发展,两者的更迭是如何发生、为何发生的。
关于春秋的时代特点,顾炎武先生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如春秋时, 犹尊礼重信, 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 犹宗周王, 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 犹严祭祀, 重聘享, 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 犹论宗姓氏族, 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 犹宴会赋诗, 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 犹有赴告策书, 而七国则无有矣。”
春秋时期礼乐犹存,士人讲求的是宗法制的道德,是奴隶主的道德,战国以后宗法的体系渐趋土崩瓦解,原来的奴隶制道德已经不符这些代表了新兴地主阶级利益的士人了。
因此,春秋战国时期是新旧势力的激烈博弈,而春秋尤其成为旧贵族最后的荣光,从这个角度来说,后世道德对春秋士人道德的变化发展,正是士这个阶层掌权、越来越强调自身价值的体现。
春秋时代,信首先是对君主的要求。如,《国语》记载,鲁饥, 臧文仲言于庄公曰:“夫为四邻之援, 结诸侯之信, 重之以婚姻, 申之以盟誓, 固国之艰急是为。”信既是诸侯间的交往伦理,又是君主所以得民心的基本手段。广而至士人道德,信又不仅仅是守信、践诺,正所谓,复言, 非信也,周仁之谓信。
这就是说当信指向更高一层的人时,才会变得有意义,这又体现了时人的灵活。讲到这一点,就不得不提到此时背信弃义的事情频频发生,这就是“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在先秦,对敬的推崇最广为人知的是“敬天保民”。在世俗意义上,敬又指向恭谨地服从旧有的人伦道德和社会秩序。因此敬之地位的弱化,可以归咎于士人的思想观念从敬神事鬼变为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可以归咎为宗法体系的土崩瓦解。春秋时期多少有着余晖,敬的重要也就不言而喻。
对仁的格外推崇要从春秋时期国家板荡、四分五裂、兵连祸结、民不聊生的现实去理解。人们寄希望于国君推行仁政,体恤百姓。从春秋到后世,仁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反映了百姓朴素的愿望。
同时,春秋战国时期的另一个鲜明特点是士阶层的兴起及其地位的上升,于是在治国方面,士时常建议、敦促君主施行仁政,则不免同时以此约束自身。
至于要求士人让,就是说要求他卑让谦退,然而春秋之后乃大争之世,虽然君子贵让,让德深厚的人也只有退隐。
忠在春秋时期遭遇了困境。“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看来是最容易达成的,除此之外,在士这个位置上,要效忠就时常使自己陷入两难:忠于公室还是忠于私家? 忠于君主还是忠于道义?
在后世,这个问题因为中央集权君主专制而被“完美解决”。其中的逻辑是,天下一君,那么士子也无法选择,要入仕就要忠于唯一的君主,如果这个君主没有道义,那么士只能尽力辅佐劝导,随着皇权的加强,士人废立君主的权力从伦理上消失了。
总而言之,春秋时期是一个礼崩乐坏、背信弃义;士人迭出,肉食者鄙;国家板荡,民不聊生的时代。春秋士人的道德标准首先说明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是一个基于现实的理想化的状态。其次说明奴隶制道德规范仍然发挥着余热。
三 小结
敬、让、仁、忠、信所涵盖的对象十分广泛,对于这些道德标准,春秋时期有着与后世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阐述。历史地看,春秋时期士人的道德标准既有继承又有延续,随时间而流变,但这样的道德标准首先反映了时代的要求,要认识春秋士人道德标准,就不能忽视道德与时代的互动,不能忽视春秋的时代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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