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老太失踪了！
午觉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吴建发现老母亲竟然不在卧室，也不在菜园子，他觉得不妙，陆老太平时就待在那几个地方，怎么会突然不见踪影呢？
陆老太已经快70了，腿脚也不利索，最要紧的是她老人家已经五六年没出过村子，就算出去，估计也不认路。
想到这，吴建的头上开始冒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村里找了几圈没找到后，吴建察觉事态的严重性，赶紧打电话给在市里工作的弟弟吴跃。
吴跃闻讯赶来，满脸焦急，进了家门就问：“哥，怎么回事？妈怎么会失踪呢？”
吴建慌了神，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吴建老婆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下午的时候，吴建老婆从医院回来，确诊怀了二胎，本来是件开心的事，可吴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陆老太却喜笑颜开，说他40岁，老来得子，真是天大的喜事。可吴建摇摇头，坚定说这孩子不能要。
陆老太一听就急了：“为啥不能要，这可是我的宝贝孙子，是一条人命！”
吴建心里冷哼一声，说：“一个孩子都拉扯不过来，怎么再生一个？”
老太太松了口气：“嗐，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帮你们带。我现在还有力气，拉扯得过来。”
吴建瞟了瞟老太太，心里一阵堵，说：“那我也不要，万一再生个男孩，我怕我跟有些人似的，一碗水都端不平。”
陆老太听了这话愣住了，很明显儿子这话就是针对她的。她每天当牛做马的，这是图啥呀！
吴建看着他妈那样，有点儿于心不忍，但更多的是畅快。
2
父亲去世的早，他和吴跃都是陆老太拉扯大的，兄弟二人相差三岁，他从小调皮，学习成绩不好不坏，中考时勉强考上了一所普通学校，陆老太当即做决定，让他回来找份工作，贴补家用。
他玩性重，一听不用读书，可以闯社会了，立马应下。好景不长，他发现成绩比他差的同学，父母都花高价让他们读书。
知识改变命运，那些同学一路高中，大学，虽然学校不怎样，到底路子宽，选择也多，不像他，只有打工的份。
更让吴建受刺激的是，吴跃虽然平时成绩优异，中考时却发挥失常，考上的学校也只比他当年考上的好了一丁点，但陆老太义无反顾让他去读。
两兄弟的命运从此被改写，吴跃发愤图强，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扎根城市，凭借自己的努力买了车买了房，除了至今37岁还未成家，其他方面完全碾压他。
为了证明不读书也能闯出一番事业，年轻时吴建也去过大城市打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也很残酷。
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回到老家，在当地谋了差个事，娶了个不丑不美的老婆，生了个儿子，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对于当年陆老太一碗水没端平的做法，他始终耿耿于怀，虽然理智上，他总是劝说自己，吴跃比他聪明，也比他努力，他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吃的一样，穿的一样，凭什么命运差这么多？追其根源，还不是母亲当年选择了培养吴跃而放弃了自己吗？
他又想，如果吴跃读了书发展也一般，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嫉妒的心理了？
3
陆老太心中也有苦楚，她能力有限不能同时培养两个孩子读书，而吴建是老大，首当其冲成了牺牲品，再者吴建成绩一般，顽劣，并不适合读书，权衡之下她才决定只让小儿子继续读书。
吴跃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了大城市，一切都靠自己，陆老太则留在吴建身边贴心照应。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建竟然没有丝毫感恩，还责备她一碗水没端平，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当天下午就趁着他们不备出了家门，没再回来。
了解情况后，吴跃走到哥哥面前，语气沉痛：“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对不起，但你也得体谅咱妈的不容易，爸走后，她没再嫁，也是希望我们两兄弟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妈不欠你的，要说欠，是我欠你的。”
吴跃的这句话，对于吴建来说太过突然。其实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结，他的确怪母亲偏心，嫉妒吴跃过得比他好，可他一直选择偷偷隐藏在心里。
如果没有他老婆意外怀孕这个事，他可能一辈子都烂在心里。
吴跃顿了顿，定了定神，又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咱妈，至于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哥，放心生下来，以后奶粉、玩具、读书乃至以后出国深造的费用都由我来出。反正我也不想结婚，正愁着没个寄托，没准以后这孩子还能孝顺我。”
这话一出，吴建老婆红了眼眶，连声说：“这怎么使得。”
吴建一下子愣住了，吴跃的年纪不小了，可一直单身，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吴建此刻忽然生出了一种歉意，他这个当哥哥的，可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弟弟的终身大事。可当他一说出心中这个结，吴跃就马上想到要“还债”。
以他对弟弟的了解，也清楚弟弟并不是随便说说。他心乱如麻，干脆转移话题，说：“咱还是赶紧找咱妈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4
两兄弟连夜在附近的镇子上找了一夜，仍旧一点线索也没有，陆老太失踪满24小时后，他们去报了警，可还是得继续等消息。
一连忙了两天，陆老太还是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全家都陷入了无头绪的阴云中。
平时老太总在家里转悠，吴建看着觉得烦。一连几天不见，竟不由自主想念起来。
陆老太失踪的第三天，终于传来了消息，镇上一个卖菜的老大爷说见过她。
一听到这个消息，两兄弟俩一刻也等不了，赶紧驱车去了镇上，在老大爷所在的那个菜市场蹲点。
可候了两天，还是没见母亲的影子，吴建的火爆脾气收敛不住了，对着老大爷一顿狂轰滥炸。
吴跃劝他理智，虽未等到母亲，可也不见得老大爷就是骗他们的，可能只是不凑巧，毕竟镇子这么大，菜场这么多，确实很难确定一个人的行踪。
吴建转念一想也对，心里很庆幸还是吴跃冷静拦住了他，否则他这暴脾气一上来，万一动手，可就麻烦了。
母亲没有音讯，两兄弟只得失落归家。
5
失踪的时间越长，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是大家都懂的道理，两兄弟又经历了一场空欢喜，更加满面愁容。
吴跃这几天一直待在老家，工作也被耽误了。时常有电话打来，他就躲到角落里接听，可能是交代的事情没办好，只得唯唯诺诺装孙子赔不是。
吴建看在眼里，才知道原来吴跃的日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心。
想想也是，想要在大城市里立足，谈何容易。
吴跃打完电话，吴建就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吴跃竟难得地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会意地拍了拍哥哥手背。
他们有十几年没像最近这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了，更别提此刻这样的亲近，大家都很忙，忙着结婚生孩子，忙着拼业绩涨工资。
吴建发现，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陆老太当年选择让吴跃读书的决定，是无奈之举，总不能为了公平两个孩子都不读书吧？
而弟弟吴跃有今天的成就，也是一步一脚印打拼出来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肤浅。
陆老太已经失踪七天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吴建性子急，已经在家里发了几次飚，可是有什么用呢？吴跃劝他冷静，一定是还有地方没想到。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吴建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陌生号码，联想到上次提供线索老大爷，他有点儿烦躁又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只好把电话给吴跃接听，吴跃接完，高兴地说：“是住在镇上的姨婆，她说咱妈在她家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了，让我们去接她回来！”
难怪镇上的老大爷看到过陆老太，没毛病啊！两兄弟一商量，决定即刻出门，把老太太接回家，他们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6
车子启动，吴跃是司机，吴建坐在副驾驶，他暗自观察起亲弟弟来，吴跃开车很平稳，他想到最近几天的相处，确定觉得吴跃比他沉稳内敛，有耐性。
这么多年吴跃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从一个乡下娃蜕变成了城里人，成了整个吴家的骄傲。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就问：“上次你为什么说你不想结婚？你都37了，再等下去，真的不好找了。”
吴跃也不隐瞒，坦白回答：“在大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了，也没遇到合适的人，就干脆不结吧。
也可能因为看咱妈为我们付出太多，太辛苦，就像你不想生二胎一样，就觉得自己没信心可以当好这个父母，有点儿害怕。”
吴建听完，心中一惊，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生第一个孩子时，他是懵的，然而意外有了第二个，他已经十分清楚那代表着怎样的责任，下意识地就想逃避。
原来残缺的家庭给了他俩同样的恐惧，那是从前他们都不曾展示在人前的脆弱。
吴跃又安慰他：“害怕归害怕，哥，你有老婆有孩子有家，该挑的担子还是要挑起来，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要不等会见到咱妈，跟她商量商量让她跟着我住。”
吴建想拒绝，因为他也知道老母亲住在城里诸多不便，还是跟着他住在乡下舒坦，还没等说出口，吴跃又更正：“不过妈肯定不答应，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早就知道了，她就想留在你身边，帮扶你一把，顺便享受天伦之乐，去我那，她一天都待不下去。”
吴建点点头，有点儿惭愧。
陆老太这么多年，始终觉得亏欠他，总是有意无意帮衬他。
带孩子、做饭，大事小事全部包揽，他想起她那点退休工资，基本都拿来贴补他的小家了，这些事他并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7
两个小时后，他们见到了陆老太，一进门，吴建“噗通”一声就给老太太跪下了，诚恳道歉：“妈，是我的错，您消消气，就跟我们回去吧。”
陆老太正襟危坐，她瞟了一眼吴建，严肃地问：“二娃子生不生？”
吴建笑着回答：“妈，我来时想了一路，这孩子得生，您又要当奶奶了！”
“你不怕步我的后尘，一碗水端不平，惹得两个孩子埋怨你？”陆老太装作生气地问。
吴建和吴跃的目光相遇，他释然一笑，心中难得的清明：“妈，是我不懂事，这么些年你为我付出的，远比为吴跃付出的多，我知道您这是有意在弥补我。
其实两个孩子，情况也不一样，您当然想两全，可您只有一个人，实在是没办法。所以为了给我的两个孩子最好的，最多的爱，我必须得努力了。”
陆老太吃惊之余，也满意地点点头，欣慰老大终于开窍了，转头看向吴跃，又撅起了嘴巴，嘟哝着：“我啥时候能成吴跃的娃儿的奶奶呀。”
吴跃尴尬地笑着，说：“别急，妈，总有这一天的。”
回程路上，吴建又对吴跃说：“你说你要出我二宝的奶粉、学习的费用，真的没必要，我和你嫂子努力努力，还过得去。
现在心里没结了，得奔着更好的日子去，才对得起你和妈。还有，吴跃，你不欠我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吴建这番话说得无比坚定和坦然。
吴跃咧嘴笑地很坏：“好啊，我明天可就回去了，一大堆事等着我办呢，咱妈我就交给你了。”
吴建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一扫心中的顾忌和阴霾，喜笑颜开。
吴建终于明白，哪个父母不想好好培养自己的孩子呢。
但凡有点能力，都不想在两个孩子间做出取舍。
这么多年，他深受母亲的眷顾和照拂，却生在福中不知福，还嫉妒、埋怨起亲弟弟来，这不过是弱者在给自己找理由罢了。
没有人的成功是天上掉下来的，背后都有想象不到的艰辛付出。
从此刻开始，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承担起一切责任，不怨天尤人，也不妄自菲薄，他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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