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舌尖上的月光武士|马尔克斯|作家|饥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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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的新书《月光武士》讲述了一个情爱的故事，里面不乏人生海海、爱恨情仇，跟以前的那些书有所不同，这是一部看得见、摸得着的作品。

“虹影的写作当中，我们用理论的说法叫‘距深性’，通俗的说法是身体的在场，她用肉感，她的文字在书写那样一种身体的感受、身体的体认。”学者戴锦华说，虹影的文字让人感觉到，饥饿无所不在，因为虹影的饥饿是以身体的形态在场的。

“重庆的呼吸，重庆的心跳，重庆的沉沦和新生，我不必写，这座城是长在我心里，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出生就看见了它，它一点点进入我的眼睛：这是江水，这是船，这是沙滩，这是礁石，这是山，这是石阶，这是担担面，这是辣椒，重庆人的命，阴暗灰扑扑的天，打雷如炮弹在轰炸，满天飞舞的鸽群。”在虹影新书《月光武士》的最后，虹影写下了上面这段话。

她永远从重庆的家里的阁楼上俯瞰着她生活的那个半岛，一条条街道、解放碑、朝天门、一号桥、行驶的公交车、望龙门的缆车、手拿扇子的粉子、用筷子夹菜的男人……

好吃者看到了，筷子下夹着的菜，看到了“这是辣椒，这是担担面 ”。

虹影

著名作家、编剧、诗人、美食家。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一。代表作有长篇《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K：英国情人》《上海王》；诗集《我也叫萨朗波》；童书“神奇少年桑桑系列”、《米米朵拉》（四本）等。有六部长篇被译成 30 多种文字在欧美、以色列、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国出版。许多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其中《上海之死》被娄烨改编为电影《兰心大剧院》。

长篇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获台湾 1997 年《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K：英国情人》被英国《独立报》评为2002年十大好书之一。2005 年获意大利的奥斯卡文学大奖“罗马文学奖”。《好儿女花》获《亚洲周刊》2009年全球中文十大小说奖。2009 年被重庆市民选为重庆城市形象推广大使。

人生中最美妙的一碗面
是重庆这座城市的锅气

“在已有的酱油、醋、葱、姜蒜、辣椒、花椒粉和咸菜的作料里，再放一点酸酸的泡菜豇豆末，小面入口，便增加了特殊的口感，这泡豇豆的酸，与醋的酸层次不同，使辣椒有回旋，让花椒的麻，恰到好处……”《月光武士》很认真地在讲述老妈小面的做法，俨然是一道菜谱，吃是隐秘的线索，一碗小面串起来整个故事的情感链接——男主人公窦小明的妈妈开了“老妈小面馆”，女主人公秦佳惠娉娉婷婷来面馆买面，小明因为爱秦佳惠会给她多盛面料，秦佳惠买面回家遭到丈夫钢哥的暴力，小明妈妈则惦记秦佳惠的爸爸，让小明去送面给秦父……

重庆人每天早上都要去排队吃路边摊的小面，都说北方人爱吃面，山西人爱吃面，陕西人爱吃面，重庆人没有面也是不行的。

而重庆人从来不吃“蔫了”的面。在人们的意识里，面有一个“筋道”的时间，挑起来是要一根一根的，所以《月光武士》里面的秦佳惠，端着一碗面回家，面“蔫”了，她的丈夫钢哥认为她没有及时回家，去外面招惹别的男人，所以暴打她。

虹影说，面有“当季”，就是最妙的那个时刻，过了就不好吃了。意大利面为什么好吃，因为它永远在当季，永远是最妙的时刻，永远不会“蔫”掉，制作方式决定它永远是筋道的。

“重庆人真的是爱那个食物味道的最好的时期，就像是女人的人生的最好时期一样。”

就这样，用食物串起来整个作品中各样人的感情、人的故事，串联着人生百态，食物的变化也代表了时间的变化，人在随着时间的变化渐渐长大——从食物上来看，窦小明的生活是逐渐好起来了……

虹影说，她小时候的小面仅仅有几种拌料，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的丰富，小面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小面中加了肥肠、牛肉、肉丝；到了九十年代就更丰富了，加了蘑菇、三鲜，咸菜就分好多种，榨菜泥、梅干菜、酸辣椒酱，兔子肉、猪肚、肉丸子、粉蒸羊肉、豌豆烧肉更是不在话下。

1976年，凭借肉票可以买到肉吃，书中小明买肉的那段就是作家小时候买肉的经历，去肉摊晚了就买不到肉了，肉被抢光。

“吃肉是一件大事。”虹影成长的过程中对食物的记忆，都一点点随着窦小明的长大渐渐恢复，一点点反刍到故事里。

“比如书里面他们聚会的‘西西咖啡馆’，当年是非常讲究的一家餐厅，我妈妈当年和袍哥头子在那里吃饭，吃完饭不用买单就有人帮他们买单。后来我自己找到那个咖啡馆，并没有我妈妈描述的那样好吃，时过境迁，这家店改变了样子菜品也换了味道了。”

“比如‘老四川’餐厅，我九十年代去吃，味道还是与八十年代差不多，印象很深刻的有一道菜是清水炖牛肉，以牛肉为材料做的各式各样的煎、蒸、煮、烧……”

“吃火锅也是这样，当物质开始丰富的时候，我们连苹果都扔到火锅里面去涮。往火锅里面能扔多少扔多少，完全是乱来。”

是枝裕和的电影《步履不停》中有一个画面，孩子们用“摔”的方式打开一个西瓜，粉红色的西瓜瓤露出来，浓烈的夏天的感觉就铺满了整个画面，这便是作品中的视觉效果。

虹影说，在重庆乡下忠县，夏天吃西瓜的时候也是用“摔”的，包括南瓜，摔南瓜把很硬的南瓜籽掏出来，和皮一起炖，味道奇美无比。

“在伦敦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吃鱼翅瓜，我告诉我身边的人怎么烹饪这种瓜，所以写老妈的小面的时候，我就是想起这件事。刻意写得生动、仔细，看到这些描写，你可以把小面照着做出来。”

这些有关吃的细节，很像是电影的画面，然后用诗意的语言讲述下来。只要是吃过的饭，多少年之后虹影仍然可以把它给写出来，这便是作家的天赋。“大厨老爷子亲自端来鸡汤煮青菜头，说是他家的青菜头都是过年时埋在地窖里的，跟新鲜的一样；鸡汤是一大早杀了几只鸡，大铁锅熬着；这一家子做菜精刀细活，慢慢做……”

合上这本书，就像是吃罢一餐美味的饭，把筷子放在盘子上，然后感叹一句，太好吃了。

食色性也
非常极品的人，

才会拥有这样奇特的人生

重庆人摆龙门阵的时候，最常谈论的事情之一肯定离不开“吃”。

虹影这样解释《月光武士》的书名：“月光”代表着一种虚幻与浪漫，“武士”则是现实与保护的意象。故事从一段暗恋开始写起，讲述了男女主人公近二十年相互痴缠，却无疾而终的爱情。在艰难岁月中，他们互相守护，成为对方的“月光”与“武士”，成为叫醒彼此的力量。

女主角“秦佳惠”是一个“大粉子”，意思是绝美的美人——皮肤白，身材美，腿细，迷人。

人物的原型来自于虹影身边的美人们，虹影对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从小都有一种膜拜。

“我妈妈随便穿一件衣服都特别好看。后来因为身体不好调去烧老虎灶（专门给办公室烧开水）。一到吃饭的时候，所有的男人都借机围着老虎灶，都是为了看她，那时候她五十岁左右。”

“我大姐是一个很暴烈的女人，拥有妩媚的个性。我经常看到我的大姐，腿那么好看，胸部挺挺的，屁股扭扭的，一条街走下来，人们都在看她。直到有一年我看了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我特别惊讶，莫妮卡·贝鲁奇走过来，少年看到她，咽口水……惊人的相似。”

这种美是不可思议的，是描写不出来的。

窦小明长大的过程，跟作家的长大的过程是一样的，是青春的萌动对爱的向往，对未来生活寄予梦幻般的色彩——一个小孩要长大，他身体内的荷尔蒙，他关注的女性形象，愿意为这个人献身，就这么一个举动就把个人的棋和环境的棋都打乱了。

窦小明爱了秦佳惠一辈子，最后也终究没有修成正果。

“在我生活的院子里，能够跟自己的意中人结婚的概率基本上是百分之一，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了。我其实是写了一个比较真实的状态，生活中真正的悲剧和喜剧其实很少很少，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状态。可能很多时候很多人的结局就是一声叹息。”

作家生活在复杂的院子里，从小就开始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小就知道这个人和那个人有关系——作为作家，面对这些人物的时候，要跟他们斗智斗勇，要跟这些人物拉开特别大的距离，才能看得清。

虹影写作的时候会自己跟自己讨论，做一个梗概，慢慢的人物会自己出来，要求作家把他加进去。

书中的很多的画面，都来自虹影生活的那个庞杂的院子，来自她的经历，以及她曾经的生活。多年之前虹影去巫山旅行，遇到一个她喜欢的人，将近傍晚，他们进入到小三峡的时候，两岸的情景就像是她描写的一样，“那些黑色的鸟其实不是乌鸦，是另外一种鸟，这种鸟有可能会抓鱼，它们站在山上，站在礁石上面。天紫蓝紫蓝的，树随风在飘舞，那些鸟在飞翔，河水水流湍急泛起波浪……”

书中窦小明每年去给自己父亲扫墓的时候，都会给秦佳惠的父亲扫墓。这个桥段也有作家的生活来呼应——虹影先生的妈妈生了十几个孩子，仅仅活下来两个，有一个孩子在日本才出生就夭折了，过了十几年之后，他的父亲去这个小孩的墓地，发现这个墓前有一束鲜花，看坟人过来说，“这个孩子很可怜，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所以我就把别人坟上的鲜花拿过来给他。”

这些人的关系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大人离不了孩子，孩子也离不了大人，你爱一个人，那个人也离不开你。“我认为这些关系归结到最后，还是一种情感的守护。”

这便是“月光武士”的缘起，从这点来说，这本书很温暖，作家用极其软的笔触写了一个极其坚硬的结局。

似仙非仙、似神非神
奇幻无比，如百年孤独

在虹影的作品中，总有很多奇幻的人物出现，比如《月光武士》中算命的老先生宾爷，宾爷茲一出现，身后总会跟着一只白鹅；比如说疯疯癫癫了无牵挂的黑姑，看到她的描写，总让人想到魔幻现实主义的马尔克斯，想到《百年孤独》。

“在生长的环境里面，有疯女人，也有很多算命的人，我写的一号桥这个地方，我妈妈带我去看我的幺舅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妓女，原来称这些女孩叫做‘咸水妹’，她总是穿一件红色的毛衣，有时候还搭配一个红色的高跟鞋，就是那种质量很差的高跟鞋，可能是解放前别人随手扔给她的吧。她一直在那里徘徊，招揽生意。”

那时候的重庆，每一个地区都有会算命的人，很多地方盛行巫术，那些有特异功能的人可以为人治病，巫文化的盛行，增加了那个地域的神秘性。

“有一次我的胳膊断了，我妈妈带着我去找一个巫医，让我抬胳膊，一股电流通向了我，我就好了。”

“一个神奇的裁缝，如果他不喜欢你，你穿上他做的衣服，衣服就成为碎片。”

“一个人永远坐在江边做打坐的姿态，人们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如果你多看他一眼，或者惹他讨厌，你家里一个星期都煮不了饭，有火饭不熟，晾衣服衣服不干。”

虹影的妈妈跟年幼的女儿说，“这样的人不能惹，你必须要尊敬他。”

“想起那段日子就像是洗牌一样的快。”《月光武士》中对时间的描述也是如此的玄妙。

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钟飙创作的《重庆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