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这片土地上

■ 李密

2021年7月下旬的不同寻常，对中原大地多个城市和地方来说，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全省紧急动员，我等也闻令而动，一直奔走忙碌在这片土地上。

时令已入伏，进入主汛期，下雨本来正常。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没想到降雨这么急、这么大，持续时间这么长。起初就是大雨，然后是暴雨，后来是大暴雨，再后来是特大暴雨。雨水以两位数、三位数的巨量从天倾泻，一眼望去，只有白花花的水墙，看不到其他万物景象。5个连阴天，3日大暴雨，3天下了全年三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的雨量。从7月19日至22日，鄢陵全县12个乡镇中，有4个乡镇和城区降水在270毫米以上，有7个乡镇降水在300毫米以上，最大的降水在陶城镇，达到了520毫米。用基层干部的话说，这雨跟花都大地真亲呐，下雨也要来个520！

本地因为降雨已经一片汪洋，更为猛烈的是上游泄洪的水流量。郑州千年一遇的降水需要分流下泄，新密、新郑等地的极强降水需要沿途下泄，许昌市区的多数降水需要直流下泄。贾鲁河、康沟河、双洎河、清潩河，4条大河无论哪一条都要承接巨大流量，我们面临着至少70年一遇的泄洪考验。

尤为紧急的是双洎河。省防总通报上游来水流量将达到1000～1200方/秒，而建于70年代的彭店闸，设计流量承载力只有不足500方/秒，而且属于病险闸。7月20日晚，集结号紧急吹响，县级干部带头，3000多名县直单位人员奔赴双洎河两岸，以彭店镇、马坊镇为中心，迅速投入迎峰度汛第一线。

马坊的关键战役在北姚的大堤涵洞打响。这个涵洞与河面旧桥在同一水平，如不封堵，洪水将从此涵洞涌出，一路畅通无阻，向南淹没马坊、安陵等镇，直逼县城。但封堵何其不易，雨已经下了2天，因为雨水浸泡，黄土已经变成了稀泥，无法装成土袋，即便勉强装入，因为太过稀软，也面临一冲即垮的危险。关键时刻冲在前，主要领导亲自坐镇，现场调度物资，住建城管部门拉来砂石和建筑材料，市场监管局把熟睡中的钢材商铺老板叫醒，带上条钢、带上切割机、带上打桩工具，到封堵现场，纪检和公检法等应急队伍一夜泥水奋战。终于，在天亮之前，把涵洞堵得结结实实。

围绕彭店闸的迎峰研判和指令下达十分艰难。彼时，闸上桥头漆黑一片，水利局专家和闸涵主管、镇村两级负责人以及我等几个县级干部在镇会议室心急如焚。这个时候最缺的是沉稳冷静，先找路径，彭店闸主河道泄洪、引黄干渠南北对口闸可以分流、一分干团结沟可以分流，但这样算下来还不够。镇村负责人谈话间提及，闸的北侧原有一停船码头，可以与主河道连通，当机立断从此处突破，立马调集挖掘机，在东西两端同时施工。同时调集电力部门，在闸的东西两面安装多个方形照明灯。电源接通，大闸如同灯塔，伫立在漆黑的风雨夜晚，在闸上灯光照亮下，站在G230彭店大桥就可以看到入闸一侧的水位高度和流量。这灯光给下河监测水位人员带来了安全，这灯光给挖掘机机械手照亮了施工通道，这灯光也给防汛一线的所有人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至凌晨2点，捷报频传，老码头泄洪通道挖通，河道群众全部转移，分流闸全部提起，沿河节制闸全部落下，慕寨闸清淤落底……

第一个不眠之夜就这样过去了，雨还在哗哗地下，从夜晚到天亮。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体验：穿上胶鞋，披上雨衣，拿上手电，成了夜行人。每名县级干部分包一个村子，带领一个单位，沿堤巡查，找薄弱段，除险加固。同时，会同水利专家，对每一处列出清单，从应急、水利、住建、交通、发改等部门调集防汛抢险物资，做好可能发生的一切准备。

河水在悄悄地上涨，预计时间洪峰没有到达。我和水利局老丁等在双洎河河闸管理所，心一直悬着。7月21日中午1点过后，从上游县市一路检查过来的市领导，担心泄洪量太大，我们实在无法承接。生命至上，需要紧急转移群众。于是，一场新的战役打响。双洎河沿岸两镇36个村6万多群众紧急转移，紧急调来了公交车辆，县直机关干部匆匆赶来了，镇里村里立即忙起来了，青壮年往安全处转移，老人、妇女、孩子统一安置在县城。城区同样一片忙碌，教育、卫生部门牵头，打开教室宿舍，启动食堂餐厅，11个安置点迅速确定，教师停止休假，团委、妇联集结志愿者，3个小时内，沿线所有群众全部转移到位。短短3个小时，有私家车帮助转移，确保不耽误一人；有工作人员因不被理解而被脚踢嘴咬，依然确保不落下一人；有警察挨家挨户核查，确保不躲藏一人；有电力部门及时切断、确保不触电一人。到下午5点，走在撤退转移过的村庄里，街上空荡荡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哗哗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鸟叫蝉鸣，虽然有点孤寂，但众人心已坦然。最起码，待到洪水过来时，我们的群众已在安全的地方，有吃有住，不必再冒着生命危险冒雨蹚水匆忙转移。

洪峰还没有到来，我们继续奔走在大堤两岸。沿双洎河北岸，自赵家村向西不足千米，有一个村，基本没有河滩，河床接近河堤，河道在这里转向东南，转弯处河水冲击力大，是水利局登记在册的险工堤段。当日午间，我已上堤实地查看一遍；黄昏时分，我和水利局两位专家、镇里书记再次来到这一段，实地研判，划定区域，作最坏的打算。镇里已经按调度指令，负责把应急所需的铲车钩机安排待命。

到达范家桥时，河水正在急速上涨。新大桥西侧有座废弃老桥，根据观测，河水达到桥底距离堤顶有3米空间，达到桥栏距离堤顶有2米空间，南北两端进入老桥的入口比堤顶低至少1米，而且北侧比南端更低。这是可能发生洪水漫堤的巨大潜在危险。一旦漫堤，洪水将沿两侧道路一泄而下，向南沿彭花公路，危及兰南高速、长葛南席等地；向东沿彭花路至230国道，危及花木园区、彭店西部、柏梁北部及县城；洪水漫堤向北，彭店西部北部几个村庄将悉数被淹。眼下，河流水位距离老桥桥底不足半米，时间紧急，必须和洪峰抢时间！再看村民，包括基层干部，还认为有史以来河水从没有漫过老桥，不要紧、不碍事的盲目乐观占多数，一副慢腾腾的样子。更为危险的是，村里居然准备挖堤土填袋，活生生挖东墙补西墙。

首先明确不准挖堤取土，因为河堤变窄，更容易决口，危险也更大。然后核实村内有没有现成的砂石，恰好村西头就有一个砂石场。马上用铲车往这里调集装袋，接下来立即行动。人手不够，立即调集县直人员支援，武装部的应急队伍来了，公安局的抢险队伍来了，烟草系统的支援队伍来了，发改、人社、国土部门的同志来了。桥的南北两端同时忙碌：撑袋、铲土、装袋、转递、堆高、铺防渗布……这一刻，现场都是抢险者、战斗者、冲锋者。凌晨时分，根据上游水量通报，又一个指令在现场做出：村支部抓紧组织转移群众，这里交给我们，有党和政府，请群众放心！

在水利局专家指导下，沙袋一层层堆高，危险一分分降低，到凌晨3点，整体围堰合龙。最紧急最危急的当属范北一侧，桥口往西，大堤与尉氏县交界处，因为多日降雨，形成了多处雨淋沟，存在随时决口漫堤的危险，必须立即填实封堵。武装部的应急队伍连夜战斗抢险，电灯闪烁，铁锨挥动，沙袋压填，政委每隔一刻钟要点一次名，既要确保河岸堤防安全，也要确保防汛救灾人员的安全。从2点开始，桥口堆堵沙袋开始和洪水上涨比速度，参与施工的村民每抬升一个高度就插下一段树枝作为标高，水位最高时，距离沙袋堆堵高度仅有50厘米，也就是2只沙袋平放那么高。水位下去后群众清点树枝计数，当晚插下的标高竟有5个之多，换句话说，水位上涨已经突破了当地村民预设的五道防线，而每一道防线在他们看来当时已经足够安全。如果不是指挥部现场调度施工，一鼓作气堆高沙袋，则后果不敢设想。现在回想起来，那晚现场参与的人员还心有余悸：好险呐，好险呐！

又一个不眠之夜。回到管理所指挥部，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胶鞋也进了水，袜子磨破，脚已浮肿。可是丝毫不敢懈怠。水位监测的时间间隔，从2小时缩短为1小时、半小时，直至15分钟。看着水位越过闸门顶高64.5米线，越过警戒水位65.62米线，越过滩地高程66.0米线，66.10米线、66.20米线……还在继续上涨，直逼66.62米线的防洪保证水线，所有人的心也越提越高，指挥部里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凝重。如果超过防洪保证线，必须考虑应急泄洪的启动。66.22米，水位定格，时间是凌晨5点到5点半。然后是缓慢回落，监测员每半个小时传来的下降半厘米、1厘米的消息，都让人紧缩的眉头舒展一分。

经过一天一夜的高位运行，水位总体缓慢下降，可是一切并不平静。引黄干渠对口闸南北两端，从未经历这么大的流量，南端柏梁温寨段告急，陈化店段出现塌方，北端彭店代岗段也告急。管理所紧急研判商议，发出指令调度，在水位相对安全前提下，落低对口南闸，减小流量，抓紧抢先修复损毁渠段。接着，落低对口北闸，让泄洪水位低于干渠代岗桥。有一个特别镜头，代岗干渠的决口抢险惊心动魄，填进去了一台挖掘机封堵，持续了将近1天，最终成功合龙填牢加固。

连续通宵奋战，坐在指挥部椅子上，和同事说话之间都能睡着。猛然警醒，发现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调度：清潩河是南部一个乡镇在抗击，需要关注赵庄闸水位流量和农田积水情况；贾鲁河尉氏扶沟交界段没有河堤，涉及2个村庄要安全转移，由政法委书记具体负责；康沟河沿岸水位上涨，沿堤桥口需要封堵；双洎河沿岸转移的村庄中，党员干部是否值守家园，积水现状如何；还有大狼沟沿线，涉及3个乡镇多个村庄安危……

不知不知觉一周过去。

这一周，有许多人在忙碌，听从水利专家研判，接受指挥部调遣，密切关注水位，与洪水赛跑抢时间，科学调度，转移群众，加固堤防，确保生命安全。

这一周，顾不了家人，只是每天发一张工作的照片，让他们知道我还好，正在一线与洪水战斗。

这一周，顾不上回应微信群，培训群、交流群、同学群、公众号，大伙只知道很忙，这几天没有消息，误以为鄢陵风平浪静，不知道受灾这么严重，不知道还有惊心动魄的决口抢险，不知道我们在一线要经历怎样考验。

这一周，还有许多同事好友每天焦急等待洪峰水位和一线消息反馈。起初是：洪峰到了吗？今天的水位是多少？到警戒线了吗？镇村安全吗？接下来是：水位降了吗？现在水位是多少？河水退滩了吗？虽然已经夜深，但在没有得到今天的确切消息前，他们一直坚持不睡。这是一种无声的关爱与牵挂，也是我们坚强的后盾与力量。

为了抗洪抢险，县里决定周末2天不休息。在周六上午后半时，看望过本地群众安置点后，拉上一名同事，沿彭店东南3个村查看一遍，再驱车前往贾鲁河一线。行进在通往油坊的道路上，两侧汪洋一片，蓝天白云，风力发电，波光粼粼，如果水下不是淹没的庄稼，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田园风光啊。来到油坊与王铁交汇处，登上临河的一处高地，放眼望去，居然出现一处大湖，东南尽头是白色的高集闸，近处及对面直立的树倒影在水中，向西北循着贾鲁河道望去，一眼望不到边。湖水已经澄清，水面壮阔波光荡漾，问及村民，足有800亩之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风景，虽然美丽，但湖底是河滩地的数百亩农田，暂且命名它为“800亩王铁湖”吧，随着贾鲁河水位退去，它将像海市蜃楼一样很快消失，这一处痛苦而美丽的景象将随照片永远定格在记忆中。

晚间回到县城已是日暮时分。看到街上很多车辆，暗自惊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怎么还有这么多车辆。有人提醒今天是周末，才恍然大悟。我们不过周末，就是为了群众能照常过，我们奔走忙碌，正是为了大家的安居乐业！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冥冥注定。前一天晚上，刚提醒涉及接收安置的有关乡镇，要稳妥把握、积极做好外地受灾群众来鄢陵安置工作。次日一早，就接到临时受命牵头负责外地受灾群众安置工作。于是，从北部转战南部，继续奔走。因为时间紧急，手写版拟定了“一总体四把握”操作方案，明确一个总体要求：同舟共济，体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把握四条原则：量力而行、应收则收，逐人登记、澄清底册，分类服务、自我管理，党建引领、红旗飘扬。同时，会同财政安排专项资金，团委妇联组织百名志愿者，各镇组织本地企业开展捐赠，自己则到沿线实地看望安置群众，传递关心温暖和花都大爱。自此，我们有了一个清晰的底子：接纳2县7镇受灾群众12000余人，涉及8个乡镇27个安置点；依托这个操作方案，安置各项工作变得井然有序，也与外地形成了鲜明对比。其间，接受了国家应急部领导、省市领导的实地检阅，接受了当地来人的现场查看。即使在县党代会期间，各安置点也均有专人负责，直至7月30日全员安全返回。一封封发自灾民内心的感谢信、一面面表达谢意的鲜红锦旗纷至沓来。洪水冷酷无情，鄢陵温暖如家。

灾情就是命令，不容任何迟疑退缩。奔走在这片土地上，上下同心，最终实现了3个没有：主要河流没有一处决口漫堤，本地群众没有一人蹚水冒险转移，群众生命没有发生一例因灾死亡。这是向县委换届和第十四次党代会开幕交出的最难能可贵和最为厚实的献礼。

如今，县党代会已经胜利闭幕，各类候选人均满票当选；洪峰水位已经基本正常，各地灾后建设生产自救如火如荼。面对灾情过后的一片狼藉，倒地的玉米，枯死的辣椒，淹没的花生，水毁的瓜地，着实令人心疼和沉重。但只要生命安全，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责任与岗位同在，初心与真情相伴。迎着大暑的骄阳，伴着伏天的火热，奔走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责任，更因为热爱。

本文刊载于《时代报告》202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