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半生玻璃缘，一片菩提心

导读

曹德旺绝对是中国商界的明星人物。人们关注曹德旺，不仅仅因为他是福耀玻璃的掌门人，更因为他在成功之后不断回馈社会，彰显了中国企业家精神。

福耀集团创始人、董事长 曹德旺

曹德旺绝对是中国商界的明星人物。人们关注曹德旺，不仅仅因为他是福耀玻璃的掌门人，更因为他在成功之后不断回馈社会，彰显了中国企业家精神。2021年5月，曹德旺正式对外宣布：出资100亿人民币建一所大学，主要培养理工科高端应用人才，专门攻克我国被外国卡脖子的科技尖端领域技术难题。学校暂定名：福耀科技大学。100年前，祖籍福建泉州的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凭一己之力，于1921年捐建了中国最早一批的高等学府之一：厦门大学；100年后，世界最大玻璃巨头、福耀玻璃创始人曹德旺同样宣布捐建一所理工类公立学府，为国家为福建培养顶级高科技人才。一个世纪，仿若一个轮回。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由个人捐资建立公立大学的两位，都是福建人。

“他的成就远远超过汽车玻璃领域。”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独立评选团写下如此评语。这项全球商界公认最具影响力的“安永企业家全球大奖”，第一次颁给一位中国的企业家；由全球玻璃行业领袖集体评选的最高荣誉——凤凰奖，实至名归同样“飞落”他手中。从普通乡镇企业采购员做起的奋斗经历、取得巨大成功后屡屡震动社会的慈善壮举，曹德旺在公众心目中赢得了“真正首善”的美誉，而他本人对此却并不看重。“真正的首善应该是袁隆平，没有他，地球上有多少人要饿死”，他这样说。

作为在上交所和港交所两地挂牌A+H的民营上市公司，自1987年至今,曹德旺和他所带领的福耀集团，已累计贡献税收逾人民币220亿元；累计派息207.78亿元，是A+H总募集资金人民币110.21亿元的1.89倍。曹德旺带领下的福耀集团不仅改变了世界汽车玻璃行业的格局，也创造了中国制造业的一大奇迹。

经历了四十多年商海风雨洗礼，这位如今已75岁的玻璃大王，究竟靠什么坚守初心？作为取得非凡成就的中国企业家，他如何看待中国企业与中国资本市场三十年来共同走过的成长之路？而对财富和慈善的意义，曹德旺又有哪些与众不同的个人感悟？带着这些追问，今年夏初，本刊编辑部赴福耀集团总部福建福清，与曹德旺董事长面对面。

“为中国人做一块属于自己的玻璃”

见到曹德旺本人是在福耀集团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今年75岁的曹德旺身材敦实、面容平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间自带厚重气场。几句寒暄过后，我们的谈话直奔主题：相比资本市场众多昙花一现的民营企业，福耀玻璃凭何做到了脱颖而出且行稳致远。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民营企业发展中有自身的问题，也有社会生态环境的问题。不是说企业一定要追求做多大，但企业控股人要负责任，这是做好企业的第一条。你去看福耀今天的财务报表，会发现福耀是没有负债的。我们的定位一直很明确，就是为中国人做一片属于自己的玻璃。超越了这个范围，我们不做。”

开门见山的回答，几乎都是简短实在的大白话。说话时，曹德旺的双目炯炯而清澈，丝毫不见70多岁老人眼睛里常有的浑浊，透射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小时候一天只能吃汤汤水水两顿简餐的贫困少年，1976年弃农进入家乡乡镇企业福建福清高山镇异型玻璃厂，从一个普通采购员干起。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允许个体承包经营乡镇企业，曹德旺在政府号召下，身试改革，承包了这家工厂，并大胆推行绩效工资制度，扩大生产，当年就扭亏为盈。凭着敏锐的市场意识和高度的家国情怀，曹德旺发现当时中国汽车玻璃几乎全部从国外进口，严重限制了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为此，他立志“为中国人做一片属于自己的玻璃”。1987年，曹德旺在原有乡镇玻璃厂的基础上，联合十几名股东成立福耀玻璃，并于1993年在上交所上市。

专注专业，始终是福耀集团的发展纲领。在处处是诱惑的市场环境下，福耀坚持不赚“快钱”，始终执着于制造业、一心只做好一片玻璃。随着中国加入WTO，中国汽车工业迎来快速发展期，福耀提前布局，抓住机遇，进入快车道，在全国16个省区市建设了现代化汽车玻璃全产业链生产基地，用高质量的产品，打开了国际市场的大门。1991年，福耀首次将产品销往北美地区，并于1995年在美国设立销售中心，2006年在美、德等地设置服务网点，参与国际汽车品牌新车同步设计。这三步完成了福耀在产品、市场和服务上的“走出去”，增强对客户的快速响应能力，融入全球汽车产业链。

随着国家“走出去”战略的实施及全球化发展的需要，福耀开始通过在海外布局生产基地，打造一个集制造、服务、研发、销售为一体的“全球化”品牌。2011年投资2亿美元在俄罗斯卡卢加州建立生产基地；2014年在美国俄亥俄州建立了全球最大的汽车玻璃单体工厂，目前已在美国5个州有投资，总额超过10亿美金；2018年在德国莱茵加尔滕扩建升级福耀欧洲公司……依托于海外基地的建设投产，以及产品技术水平和服务能力不断提升，福耀不仅在北美和欧洲市场保持强劲势头，在日本、韩国的订单也有所突破，市场占有率不断提升。目前福耀已在11个国家建立现代化生产基地和商务机构，联动中美德的全球六大汽车设计中心，为全球汽车厂商提供顶级服务，成为中国制造走向世界舞台的一面旗帜。

《上交所》：福耀玻璃能一直这样健康发展，您觉得有哪些经验是非常重要，并可供今天的上市公司借鉴？

曹德旺：能够产生好企业的第一点，就是控股人要负责任。中国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制度，我是最先实践的，1995年福耀就有了独立董事，那时候我公司还很小，当时港交所的一位总监建议福耀引进独立董事。你做的事情人家不相信你的话，对你的公司是没有好处的，现在就证明了这一点。公司报表好看，影响我产品的购买商，也影响我产品材料的供应商，他们会在我遇到难关的时候相信我，比那些高负债经营的企业要好很多。

第二点就是生态环境。为什么我们上市公司那么多造假？因为中国证券市场违法成本过低，上市公司造假骗人家几十亿，但罚款就那么多，这算什么？那就说明监管制度不够严密，所以有些上市公司会走上不诚信的道路。这是环境造就的。民营企业不是全部是坏的，至少我知道自己不是坏的。

市场经济是契约经济，资本市场是市场经济的代表产物，市场经济就要严守契约。在制度方面要进一步完善，不要等出了问题才说这是民营企业的问题。管理一个企业，奖优罚劣是必要的手段，应该给那些做好的公司许多优惠的条件，肯定他的成绩，给那些颠三倒四的公司严厉打击，坏的风气刹住了，大家才会往正路上走。

作为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企业家，在那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雷区。自嘲“提着脑袋行商”，“没有送过一盒月饼”的曹德旺对此深有体会。

《上交所》：在您的自传《心若菩提》中几次提到，企业发展时期，在所谓政商“关系”的处理上，曾给您带来一些冲击，但最终都化险为夷了。通过这些经历，您有哪些感触？

曹德旺：人要谦虚诚实、遵纪守法。只要做到不贪，什么都容易。在干事创业的过程中，受到点委屈是很正常的事。我就一普通老百姓，相信国家就好。

“企业家是一种境界，不仅仅是种身份”

前不久，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宋志平在 “ESG中国论坛2021夏季峰会”发言中谈到，到底什么是好的企业家？这位曾带领中国建材和国药集团两家上市公司进入世界500强的“双料董事长”认为，“好的企业家不光能创新和创造财富，还要有家国情怀。”

在今年7月21日，在习近平总书记召开的企业家座谈会上，关于企业家精神，习总书记这样阐释：“企业家要带领企业战胜当前的困难，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就要弘扬企业家精神，在爱国、创新、诚信、社会责任和国际视野等方面不断提升自己，努力成为新时代构建新发展格局、建设现代经济体系、推动高质量发展的生力军。”

资本无国界，但企业家有国别。爱国情怀、勇于创新、诚信守法、社会责任、国际视野，这些符合时代要求的企业家精神，在曹德旺身上似乎是其与生俱来的使命。

在迄今唯一一本曹德旺署名的自传《心若菩提》后记中，他写道：“通过认真总结回顾，我发现，中外虽有文化差异，但在创业路上的方法却大同小异。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追求的都是一种奉献精神与境界……在创业路上，自1983年承包工厂开始，我始终以企业家自勉，并认为企业家的责任，是应始终坚持下面三个信念：国家会因为有你而强大。社会会因为有你而进步。人民会因为有你而富足。虽然这三句话看着有点大，但我却始终作为人生价值观的灯塔来树立。”

曹德旺认为，员工创造了社会财富和剩余价值。因此，关心员工、善待员工是企业家首重之善。他为员工安排好各种社会保障，工资水平超出当地企业平均水平；当他得知员工要带脑瘫孩子去市区看病，他主动请这位员工住进自己家；在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员工不幸患上白血病，他花费近百万元为其治疗；他还每年为家庭困难的员工操办集体婚礼，送上新婚礼物。

作为上市公司的“掌门人”，他认为重视和保护中小股东和广大股民的利益，是企业家更重要的责任。福耀上市以来，向股东分配的红利为公司向资本市场募集资金的2.8倍，同时公司也始终是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绩优蓝筹股和重要指标股，其董事会秉持“发展自我、兼善天下”的理念，高度注重投资者回报和社会责任，其环境行为已与世界发达国家先进企业接轨，成功实现了公司利益和社会利益的共同增长。

曹德旺：企业家是一种境界，不仅仅是身份。信仰、知识、专业、胸怀、境界、高度这些因素组成企业家精神，也成就企业家的成功和事业。我认为，企业家在商业领域是比较稀缺的。

我经常跟人家讲，像我们这样的中国人，必须为国家的兴亡负责。我没有受过很高的教育，不是科班出身，我没有能力成为国家栋梁，但是我坚决不做社会的蛀虫。

解决任何问题，敬天爱人，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解决问题的另一个原则，叫“不带相”。“灭我相”才能“不带相”。所谓“带我相”，就是事事执着于我的利益在哪里，我的意见有没有被尊重，我的观点有没有被执行。任何针对问题出台的对策和办法，一定要先“灭我相”，不能有“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这种观念，这是毛泽东批判过的经验主义。“灭我相”，不把“我执”带进来，解决问题就会客观公正，不受干扰。

“做慈善是没有功德的，是做人品行的修行”

曹德旺的慈善之路始于1983年，那时他刚刚迈开创业步伐，还没赚到什么钱。当小学时代的一位恩师上门来向他“化缘”，想为村小学的孩子们更换破旧不堪的桌椅，曹德旺二话不说，立马捐了2000元给母校换购桌椅。在自传中，他特别提到了这件小事。曹德旺说，当年自己因顽皮而被迫辍学时，这位恩师是唯一力保过他的人。虽然最终还是辍学了，但这位老师不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相反一直肯定他、关注他、鼓励他，让他感悟到“老师对我的真诚、希望与爱”。正是这位老师找他“化缘”时的一句：“德旺，你是好孩子，当年老师就没有看错”，彻底触动了曹德旺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

曹德旺：我曾经穷过，穷人才知道什么是穷，也知道穷人需要什么。我知道，林老师也不是为了来拿钱，她是在为我的成才而骄傲。所以就一直在内心这种愿望下，开始做慈善。

从1983年的第一笔2000元捐款到2021年，曹德旺已捐出个人资产近160亿元（含现金和有价证券）。被社会广泛认知的“曹氏慈善”最与众不同之处，则是他两次“挑战”制度的捐赠：一次是2010年为西南大旱捐款2亿元时，曹德旺向中国扶贫基金会提出：差错率不能超过1%，这次捐赠被称为“史上最苛刻的捐赠”；还有一次是历时三年，曹德旺向国家和省、市有关部门写申请报告，捐出属于他个人3亿股福耀集团股票，并于2011年5月成立以他父亲命名的——河仁慈善基金会，这是至今为止仍是全国第一也是唯一经国务院审批、以金融资产（股票）创办的非公募基金会。既开启了中国慈善融资渠道的先河，也彰显了曹德旺作为一位企业家浓烈的公益慈善情怀和远见卓识。

《上交所》：这么多年的慈善做下来，您个人对慈善的认识有哪些新的变化？您从中最看重的收获是什么？

曹德旺：我觉得就是内心的快乐。做慈善是不讲功德的，是做人品行的修行。因为慈善的最终目的是平衡两级分化，促进社会的稳定和谐。减少我个人的财富，增加穷人的收入，慈善起到一种社会财富的调配作用。我捐款的行为就是要告诉有钱人，贫富两级分化导致差距拉大，不利于社会稳定发展，也不利于你的事业。我很高兴看到，现在有些老板把自己股票捐出来，这是对的。你是老板，就不要拿着那么多钱。

国家提倡改革、出台政策不可能方方面面照顾到。要弥补政策上的不到位，最好的方法是有钱人能拿出一部分钱来，为国家分忧，也为你自己分忧。

你如果没有钱，可以捐出你平静的心、你的笑容，你用耳朵去听人家的困难……举手之劳，这就是最大的慈善。不是挣多少钱，捐多少钱才是慈善。

在谈到近期再次轰动外界的捐100亿建立福耀科技大学的义举，曹德旺谈到：

“为什么这么做？我认为我现在富起来了，富的基础是源于国家的改革开放。我对国家是本着感恩和感激的心态来做这个事情。中国教育存在什么问题呢？一方面大学生没地方就业，毕业后送快递，另一方面，企业缺人缺得一塌糊涂。大学毕业后若考不上公务员，觉得最好去银行等金融系统。如果让他去工厂，他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我想办一所大学，定位是理工类研究型公立大学，培养国内新兴产业急需的研究型，复合型实用型人才。按照我的设想，我们要培养未来的工匠型领军人物。”

《上交所》：外界普遍较为关注福耀集团未来的传承，您个人对此有哪些设想？

曹德旺：我的观点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应拜戒律为师，我正在着手为福耀打造这种文化。文化才具有最持久的生命力。赚那么多钱干嘛，过眼云烟而已。

(来源：《上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