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在汉江南岸边,我娘说,上世纪汉江发大水淹没了村子,一家几口人分坐几个大脚盆随波漂流到一块高地上,洪水几天才退去,仅考几个红薯充饥。我翻开江汉县志,自古以来汉水从高原夹洪流而下,江汉因水道狭窄而多次泛滥成灾,因此有“沙湖沔阳洲,十年久不收”之说。因这洪水不断的洗礼,农田的土壤并不肥沃,历经千辛万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收成到头来入不敷出,等到年关债主上门,大都愁白了头,不得不跑断腿东借西凑,还了旧债又添新愁。所以家里再穷,拼死也要供子女读书,梦想能改变这一成不变的酸苦命运。自巍巍大唐朝开启选举考试制度以来,江楚不乏成功登上龙门之士,原因就因这生活的逼迫而拼命读书。至今提起江汉读书郎,都令邻埠秀才们闻之色变,江汉是出省道状元最多的地方。除了读书,好歹也要学一门手艺,自我记事起,村里很多人都远走他乡谋生,有木工、缝纫工、补鞋工等等,这些能糊口的手艺暂时改变了承接父辈农耕的命运,相对都市一事无成的游民来说,至少有一份业去操守去坚持,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说不定能赚回满兜的银子。江汉做服装的多,这一点闻名遐迩于世,走南闯北,上至京都,下至广府,只要有服装集市,就有江汉人成群结队的穿梭于集市的前前后后,自成一统,对此外省人十分恼怒始终不能插足服装生意而怏怏而去。江汉人虽多,但有时候思维度并不一致,尔虞我诈,相互争风之事屡见不鲜。这种自私度可能源自农耕文明,他们不得不如此,农耕文明就是与自然界不断作斗争的苦难书,当天灾来临之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肚中鸡肠咕噜的叫唤着,绝对不是提一篮红薯推开隔壁人家的大门。
农村人的命运大体相同,其中的酸甜苦辣对人诉说时却各有各的故事。村里小塘边上有几户人家,从东边数过去,都是高大的青瓦小楼,然而数到最后一家,永远淹没在夕阳余晖中的是一座黑瓦小木屋,屋子的主人名字大家尊称为咖爷。咖是方言,小之意。村里几十户人家基本上都是一个姓,咖爷属于高辈分的,大家都这么叫,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在同一年纪来说,村子里同姓的大都是同辈的,也有冷不丁忽然有几位高字辈的前辈,按照繁衍生息的规律,是否是因为高字辈祖辈没落贫穷而使家族繁衍的速度减慢,这一点还没有得到求证。不过,咖爷家确实是穷。咖爷人忠厚老实,话语不多,面相向善,但老实并不是贫穷的借口,善良有时候并不能改变贫穷的命运。咖爷在家中排行老幺,他的几位哥哥也都是穷得叮当响,一年上头不见人影,有时候扛着锄头,有时候无所事事的笼着手在村口转悠。令人惊奇的是,有年回去时,咖爷竟然讨了个媳妇翠芝,从面貌上看也算清秀得体,属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唯一不足的是脑部思维逻辑方式与同村人不一样,不过有一点百分百正常,媳妇翠芝三餐时候必定准时端着碗往厨房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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