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说：一封家书

接上篇。

嫂子，你，你知道了？

嗯。

武汉陆军医院接收了一批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其中一位就是你哥哥的战友，名叫李刚，也是咱们这儿的人。

他不知道我在医院，多次和别人说起你哥哥的事……说到这里，秀芝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海燕叫了一声：嫂子！一头扎在她怀里，哇地一声哭开了。

她嫂子连忙说：海燕，海燕小声点，别让妈听见了。

海燕赶忙止住哭声，一边说：嫂子，你也不要太难过。

一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秀芝听了，忧虑地说：我能挺得住，可妈身体不好，万一知道了怎么受得了啊。

咱先瞒着她。

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日子长了，你哥哥不来信，妈也会起疑心。

秀芝沉思了一会说：以前我看过一本书，说的是一位年轻妇女，爱人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她怕婆婆受刺激，就一直瞒着。

为了不使婆婆起疑心，她还想了个办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以爱人的口气给婆婆写一封信……

你是说咱给妈写假信？嗯。

姑嫂俩正商量如何做妈的工作，只听门外咕咚一声响，两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跑出来一看，原来是大妈昏倒在地上。

显然是听到了姑嫂俩的谈话，悲痛得昏死过去。

秀芝和海燕赶紧把大妈抬到炕上，海燕就出去叫人。

不一会，队干部和赤脚医生都来了。经过急救，大妈才慢慢地缓过气来，当晚就送进了县医院。

第二天，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都亲自赶到医院探望，并作了妥善安排。医院给了大妈一间单人病房，还专门配备了一名责任医生。

第三天，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大妈的病情大有好转。

第四天，这期间，秀芝给婆婆喂吃喂喝，端屎端尿，一直伺候在病床前，真比亲女儿伺候得还周到。

这天，报纸上报道了狗剩的英雄事迹，国防部授予他英雄后勤兵的光荣称号，海燕知道后，就忙进城把这消息告诉给妈和嫂子。

到了医院，只见大妈靠在被子上，秀芝不在病房，海燕问：妈，我嫂子哪去了？被她二姨叫去了。

海燕再没往下问，就把报上的消息讲给妈听。

大妈一听，当然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高兴，可她说，还有一件事不放心。海燕问她啥事，大妈拿出特地叫海燕从家里带来的老虎帽子，说：妈这一辈子就你哥

哥一根独苗，要是我能看上一眼亲孙子，死也闭上眼了。

妈，你着急嘛，我嫂子已有喜了！

唉——大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她姑娘家不懂事。

海燕正捉摸着妈的这一句话是啥意思，恰好嫂子回来了。

秀芝一见海燕，连忙笑着打招呼，可笑得很不自然。

海燕一看就知道嫂子有心事，当着妈的面又不方便问，只好闷在肚里。

这天晚上，海燕问她嫂子，白天究竟发生了啥事。

秀芝先没回答，轻手轻脚地走到婆婆床跟前，小声叫了几声妈，见没啥动静，才把白天她二姨和她谈的事告诉了海燕。

原来，秀芝母亲听到狗剩牺牲的消息后，心里也很难过。

大妈住了院，她还亲自来看了两趟。

可后来听了些闲话，心里就划算开了：自己的女儿满打满算才二十七，不可能守一辈子寡。

如果生下一个娃，到走的那阵，留给婆家吧，牵肠挂肚，带上或者招个上门女婿吧，又怕后男人嫌弃，惹得鸡嫌狗不爱。

与其到那阵作难，不如及早引产，可她怕女儿伤心，自己不敢当着秀芝的面说，今天特地搬来了能说会道的二妹子，劝说秀芝。

海燕听秀芝这么一说，好一会没出声，她觉得嫂子她娘家妈的话也有道理，就劝嫂子好好考虑考虑。

秀芝却说：咱妈做梦都想抱孙子，如今，儿

子一死，已够她受的了，再看不上亲孙子，那不是要她的命吗？万一妈有个

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呢？再说，这也是你哥哥的一点骨肉……嫂子，你要想远一点，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海燕，眼下嫂子没心思想那么多。

我只想，你哥哥丢下的担子，咱应该挑起来，挑好，让死了的放心，活着的安心。

再不能给妈病上加病啦。

不，嫂子，妈的一切有我，你还年轻……

别说傻话了。

海燕，这事可千万不要在妈跟前乱说。

海燕当面点点头，背后再三考虑，觉得这事不能瞒。

过了两天，当大妈精神好一点的时候，趁秀芝不在，海燕就绕着弯儿把这事告诉了大妈。

大妈听了，半天没吭声。

可打这以后，她再没提抱孙子的事。有时候，只是拿着那顶老虎帽子呆呆地看着。

一天早饭后，海燕出去买苹果回来，一进病房，大吃一惊，只见大妈坐在床上，正在拆老虎帽子，手颤得捏不住线头。

海燕急忙跑到跟前，一把抢过帽子，着急地说：妈，你这是做啥？大妈流着眼泪，难过地说：海燕，都怪妈糊涂。

你嫂子她妈和她二姨的话说得在理。那好事，妈也见得多了。

咱不能叫活人为死人作难，更不能叫你嫂子为妈受罪。

这时，秀芝刚好到医院做妇科检查回来，一听大妈的话，扑到大妈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说：妈，你说到哪去了。

狗剩牺牲了，我就是你的亲儿子，亲闺女！

娃呀，正是妈把你当成了亲闺女，才不能不为你以后着想，你还年轻

妈，你说了，我说了！

我哪儿也不去，伺候你一辈子。

尽说傻话，哪有年轻轻不嫁人的道理。听妈的话，到妇产科去引产！

秀芝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大妈：妈，你，你气糊涂啦？！妈不糊涂。

现在妈身体不好，你生下娃，妈也没精神操劳。

等日后妈好了，我娃再寻上个如意的人，妈还愁没孙子抱？

大妈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大口大口地咽着苦水。

我不，我不！

秀芝伏在婆婆身边，哭得浑身直颤。

这一来，惊动了医院的大夫和邻近的病友，当大家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后，都向这婆媳两个投以敬佩的目光……

大家要问，这事以后究竟咋处理的？

就在去年十月，秀芝果真生了个白胖白胖的小子娃，她给娃取了个名字，叫小柱儿。

后来，在大妈的大力支持下，秀芝也对上了象，男方就是狗剩生前的战友李刚。李刚伤愈复员后，进去，他正用眼睛搜寻着队长娘子坐在哪，观察着人们的面部表情。

会议进入到第二项议题：由会计宣布社员兑现名单。

当念到队长名下时，队长又来个特别声明说：有人传说田福堂打了我儿子小虎，小虎是被打了，但不是田福堂打的，是我了解了他窜进瓜地糟蹋了瓜，给他屁股上揍了两巴掌。

小虎他娘还心疼得吵着要找我算账，现在就请会计把这账算一算吧。会计接着说：因田小虎扭坏瓜园西瓜三个，根据公约规定，罚款三元六角。

田福堂万万没有想到队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闹哄哄的会场，重新静了下来，只见队长扫视一下会场，庄严宣布：根据田福堂表现……队长刚一开口，田福堂又紧张起来，他习惯地从墙角落站了起来，低下头，准备着被人们押上台去。

只听队长继续说：经社员会讨论，队委会研究，报上级批准，给田福堂摘掉地主分子帽子给确实改造好的地主分子摘帽，这是党的一贯政策，前几年受到了千扰，眼下，拨乱反正，就要及时给予兑现。

哗一阵掌声把会场的屋顶差点掀了起来。

不等田福堂完全清醒过来，会计又高声宣布：按队委会当和研究的方案，发给有贡献的看瓜员田福堂奖金五十元，奖状一张。

不等话音落地，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掌声中，队长把奖金和奖状递到了田福堂的手里。

田福堂哆嗦着嘴唇，想说但没说出口，一串眼泪簌簌地落到了手中的奖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