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光影里的夜长沙（文/谭仲池）

这个秋夜，是在下午雨后，从彩虹的斑斓里孕育出来的。起初风是湿润的，浸满了凉爽;夜色是透明的，宛如轻纱，飘浮在空中。江面烟霞簇簇，山麓墨绿升腾。既而夜幕徐徐降落，满城灯火绽放。这时候，无论是远方来客还是长沙居民，漫步湘江两岸的景观大道，都会被眼前呈现和飘来的文华光影、楼阁霓虹、彩庭画廊、歌声、笑声所激荡迷醉。瞬间，会让你尽情领略历史名城、文化长沙、青春长沙、活力长沙、幸福长沙的诗情画意与斐然魅力。

湘江的清澈与缠绵，波浪的奔涌与壮阔，船舶雄姿的伟岸和挺拔，洲岛葱绿的舒坦和蓬松，都已卷入夜幕里神妙的梦幻。只有涛声依旧怀着对白日的眷恋，托着皎洁的月色，点染大江的雄浑脉动。我知道，这是最能表达长沙悠久文化血脉的生生不息与底蕴深厚静流的时刻。那也应是长沙人一代又一代钟情山水、爱国报国、热血担当的江海情怀与精神形象的庄严展现。

凝眸江边的杜甫江阁，它裹着月色在回望沉吟遥远往事，唐代诗人杜甫泛舟江心，留下了“夜醉长沙酒，晓汲湘水春”“湖南清绝地”“凄恻近长沙”的诗句。这就极自然地把我的记忆带回到尘封的历史走廊，欣赏马王堆出土的西汉珍贵文物，惊绝于世的素纱襌衣，那巧夺天工的精妙神美;去重新虔诚阅读，走马楼三国吴简上，隶书铸就的醒世文字;去放声朗诵铜官窑陶器上书写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去去青山远，行行湖地深，早知今日苦，多与画师金”的唐风诗句。这一切所蕴含的天人造化、思古幽情、尘世沧桑、山水灵圣、岁月冷暖、离愁哀怨、浴火涅槃的甘苦明悟，仿佛又伴着编钟的悠悠回响、和着爱晚亭的泉鸣鸟啼，一齐奏出了秋夜的深邃与清朗。如此之境，令我心生明媚，顿时感触和盈满长沙古典文化的灿烂光芒，人间纯洁质朴情愫的涟漪。长沙先人的非凡智慧与耿耿匠心，已延续成今天的千般秋思、万般乡愁。

月色笼罩的这方水土，在20世纪上半叶，却是风起云涌、波澜壮阔、金戈铁马、驱雾破晓。且看且听长沙时务学堂群英聚首的豪放;沈家大屋传递真理的惊雷;清水塘迎接天亮的灯光;天心阁鸣响警钟的撼荡;直到和平解放平息战火干戈的创举……一桩桩无不坦露湘江儿女的血性肝胆。

静夜，我的游魂已进入太平历史文化古街的巷道，在灯笼、戏台与酒旗、牌匾的风雅中穿行。惟独贾谊故居的门楣，仍翻卷着历史的烟云。我在冥冥中听到贾谊挥泪写下“纵躯委命兮，不私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弃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的凄清倾诉。

历史和文明都是从江河开始孕育书写，经典和创造都是从江河传递和升华。因之天地赋能湘江的灵魂壮心、精神浩气，自然而然地深植两岸沃土，滋养生命的圣洁与岁月的青葱。逝去的时光，如夜色下江水的流淌，总有波峰崛起和平波低回。我们不会忘记，潇湘云水、天光月白、田野蛙声。100年前，从韶山走出的青年学子毛泽东，就是从妙高峰下的湖南第一师范，胸中奔涌“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激情，沿着石板台阶，扑向湘江的波涛。他仰望苍穹，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铿锵叩问。直到如今，他仍英姿勃发，独立橘子洲头，任风吹黑发，气宇轩昂地凝望太阳照亮的寥廓江天，遐想第二个百年辉煌的未来。他依然是那样“胜似闲庭信步”，给我们“指点江山”，描画“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瑰丽现实。是呵!千古长沙确实变了，变得地下铁道纵横东西南北，变得天上银鹰飞越四面八方，变得智能制造扬名海外，变得高新技术园区独秀一方。绿山青山变成金山银山，蓝天白云映照碧水清浪。“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长沙原本就是诗歌的家园和春天的故乡。

岁月峥嵘，山河不老。一切过往，皆为序章。2020年9月17日的岳麓书院。这天风和日丽，云上彩霞伴鸟高飞，脚下江声款款奔入洞庭。面对风华正茂的大学青年学子，神采飞扬，声音清亮，他亲切勉励他们：“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你们正逢其时。希望你们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这一刻，传说中的赫曦台挺直了宽厚的胸膛，诗画里的爱晚亭的枫林正吐放殷红的花瓣。

如果说一个城市的夜晚，始终充满青春的色彩，闪烁韶华的光焰，这个城市一定是最聚人气、最富理想、最有追求、最有希望和活力的城市。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夜晚凝聚而生发的。《吠陀经》中说：“一切智慧，俱于黎明中醒。”由此可知，夜晚正在孕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智慧清醒和梦想缤纷。因此奋斗的人们一定要寄托无穷的期望于黎明。我当然明白，长沙人就是初心如炬，精力充沛，追随着太阳步伐的人。

夜更深，秋意更浓，我的情依然与湘江一起激荡，我的心依然与星光一道闪烁。我想起了南托大塘遗址，曾发掘出距今7000多年的新石器时代的陶罐残片上，能看到的那些在太阳照耀下的高冠长尾鸟。这鸟似凤凰般华丽矫健，它的形影象征高贵吉祥，这就极生动地折射着长沙先民原始的审美意识和奇特的想象力。当然这并不是上帝的赐福，而是我们的祖先从漫漫长夜中得到了星光的启示，而学会了铸造自己手中的火炬。

这就是长沙古老文化的象征意义，它永远放射不灭的光华，照耀着书写将来史诗的长廊。

在我青春的岁月，也曾在这片热土上挥汗耕耘，播种心中的理想和向往，用智慧和热血、坚韧与拼搏，向韶华承诺、致敬。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总渴望为这座城市绽放一抹新绿，一丝情愫，一缕生机，一片丹霞，一朵夏花。于是，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铭记一座城市的笑容，就会心怀一座城市的牵挂;热爱城市的绿树红花，就是钟情城市的蓬勃繁华;读懂了城市的美和魂，就会明白城市的历史座标和城市明天的瑰美明霞。

今夜月光真好，柔柔的，淡淡的，轻轻的，她像一位多情姑娘的美丽歌声，甜甜的、飘飘悠悠地和着湿润的露珠洒在人们的心上。她告诉我们：这座城市的青春追恋，青春本色，青春风华，青春旋律。让我们记住她的生命价值选择与展翅飞翔的航向。

一串串引人注目的数字，已经化作壮丽的诗篇写在长沙大地上，一幅幅新美的画卷已经凝成雄壮的交响曲回响在我们耳边。2020年的长沙地区总产值达1.2万亿元，我们要为迈上新台阶加油;我们要为湖南实施“三高四新”的战略当好奋飞的领头雁;我们要为实现“十四五”规划的开局红火给力赋能;我们要为拥抱城市人口突破千万共同编织阳光的温暖。

夜色愈来愈暗，夜愈来愈近。月色开始朦胧已进入梦境的大地万物，奔跑不息的彩色车流，喧闹了一天的城市街巷。梅溪湖的大剧院，三角洲的音乐厅，坡子街的火宫殿，潇湘大道的渔人码头，吊臂高悬的霞凝港都渐次宁静了下来，凝固在时光的长河。一切都不再跃动，一切都沉浸于明朝太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的默默祈愿中。

此刻，我情不自禁地望着岳麓山顶的电视塔，它像一个巨人站在山巅，手里高擎着一树繁星。繁星点点，映照着茫茫夜空，映照着浩浩江面，映照着层层山岭，映照着古寺的檐影。那光波也在激扬我心中澎湃的思潮。

我仿佛觉得，那星光既古老又新鲜。

作者简介

谭仲池，湖南浏阳人，汉族，1949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企业文化促进会代理会长，湖南省湘江书画院特邀顾问。兼任湖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和博士生导师。曾任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长沙市市长、湖南省文联主席、湖南省政协副主席等职。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共32部，创作电影12部。其中电影《袁隆平》获第十一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影第十届“华表奖”，入选新中国成立70周年“70部优秀电影剧本和典型人物形象”表彰奖;歌曲《你是一棵树》获第十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歌曲《阳光乐章》获2003年度中国电视音乐“星光金奖”;电影《热土》被中宣部电影局确定为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9部重点影片之一;音乐剧《袁隆平》获2019年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2018年获夏衍优秀电影剧本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