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房地产再无大亨

去年12月，中国足协在上海召开了一个职业联赛专项治理的会议，并颁布一条新政——各级联赛俱乐部名称将实行非企业化变更。

通俗地说就是，各足球俱乐部的名称里不能出现股东、实控人或关联公司的名号，以此避免过度的商业化。

这项新政在业内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迫于压力的中超各俱乐部不得不马上行动，绞尽脑汁给自己的球队想一个中性化的名字。很快，那些为球迷熟知多年的队名消失了，如广州恒大改叫广州队，天津泰达改叫天津津门虎，河南建业改叫河南嵩山龙门，河北华夏幸福改称河北队。申花算是比较幸运，保住了这两个字，但代价是原名称中的“绿地”被拿掉了。

这些被从队名中除去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房地产公司。而就在几年前，由于中超球队的背后金主多是房地产老板，坊间一度戏称这是“房地产足球超级联赛”。现在，中超联赛还在，但恐怕地产大亨们再没有过去的激情了。

在球队正式改名半年多后，河南建业向省政府的一封求援信意外曝光。信里表示，因水灾和疫情的双重打击，建业直接及间接损失超过50亿。而由于销售回款急剧下滑，企业无法按时偿还银行贷款，将可能造成违约。

这封信的写作水平很高，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当然也暗藏玄机。按照建业自己的说法，过去30年“从未偷漏税一分一文，从未延期偿还银行任何一笔贷款”，并且一直是河南的纳税大户，如果此次暴雷倒下，“将引发大批人员失业等严重社会后果”。

建业老板胡葆森曾当过河南首富，但在这个徒有虚名的头衔之下，如今“河南王”的现金流都告急了。

胡葆森应该看到了另一家暴雷房企的窘迫，那就是华夏幸福。华夏幸福的老板——昔日河北首富王文学，最近也在为怎么还债发愁。截至9月初，他的公司累计未如期偿还债务本息高达800多亿，这家重仓环京楼市的房企，仍然看不到解脱的迹象。

对习惯了过阔日子的首富们来说，眼下的确太紧巴了。

事实上，胡葆森并不是第一个向政府如此喊话的房地产老板。2011年，当时的绿城正被破产传闻困扰。老板宋卫平公开“提请有关部门审视”称，绿城的难处是整个行业共同的难处，如果市场一直萧条下去，恐怕有更多的悲剧发生。况且，上下游产业链的那些兄弟，那些等待工钱回家过年的农民工，怎么考虑他们的生计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地产大亨们遇到困难时的喊话策略还是老样子，没太大长进。

房地产老板们可能会怀念2009年。

当时，经历了2007年之前的激进拿地扩张后，叠加金融危机的冲击，杠杆率高企的开发商们一度爆发严重的资金链危机，不少甚至濒临破产境地。

那个时候的恒大还不像日后那般壮大。2008年，恒大第一次冲击上市遭遇搁浅，情急之中的许家印奔赴香港四处找钱以缓解危机，这段故事也成了日后外界讲述其发迹史的著名桥段。当然紧张的不只是恒大，当年有多达三十多家房企的上市之路亮起红灯，而整个内地房地产市场也陷入冰冻。

用潘石屹当时的话说就是，那些为了上市而大规模囤地的房地产公司，很可能会在三个月内死掉。

然而他们最终等来了救援。2009年春节之后，房地产救市政策密集涌来，行情开始好转。整个上半年，几个一线城市的成交量不断创下新高，全年楼市也从年初的低迷上演大翻盘，到年末时已是十分火爆。

2009年更是成为大批地王诞生的年份。其中，年底的一场拍卖大戏将当年的地王争夺战推向最高潮——包括万科、富力、保利、雅居乐、碧桂园、中海以及中信地产在内的七大房企巨头，将广州亚运城项目拍出了255亿的天价，一举成为中国土地拍卖史上的“世纪地王”。

房地产老板们，死里逃生

而恒大最终也在这一年成功赴港上市。IPO之前，许家印大方地向中华慈善总会捐了3000万。在上市的庆祝晚宴上，包括郑裕彤、刘銮雄、郑家纯和张松桥等一众圈内大佬齐齐亮相捧场。许家印也凭此超过当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的首富王传福，成为内地新首富。到处鲜花锦簇，喜气洋洋。

在感到扬眉吐气的地产大亨中，也没有少了潘石屹的身影。

按照这位SOHO中国老板的计划，2009年会是公司大举并购的一年。而并购的标的，将是北京和上海的优质商业地产项目。那时的潘石屹，还没想过有一天要抛售资产套现走人。他还在坚持写博客，在写给2009年的新年贺信中，他呼吁读者朋友不要在危机中痛苦、沮丧，而是要为建设一个“新世界”努力工作。他说要“为所有人祈祷”。他雄心勃勃，准备在新一年大干一场。

那真是房地产老板们的好光景。连潘石屹大干一场的子弹，银行都已经安排好了。当时SOHO中国拿到了中国银行的一项并购贷款，潘石屹表示这受益于监管层对于房地产行业的利好政策，SOHO中国凭此拿到100亿的新增信贷资金。

而对房地产开发商们来说，这样的政策如今几乎绝迹——他们真的是掉到了一个“新世界”。

宋卫平在2019年辞去绿城董事会联席主席，退出管理层。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公司危机之后，属于他的绿城时代宣告结束。曾经的中超劲旅杭州绿城，在国内顶级赛场也已不见踪影。

房地产老板们失去的是足球，获得的是枷锁。在“三道红线”的调控政策面前，往日挥金如土的大亨们不得不为现金流而殚精竭虑。孙宏斌就说，下半年的房地产市场会比较惨烈，他预测，除了融创自己，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暴雷的。

国家统计局发言人在回应媒体的提问时说，“一些大型房地产企业在运营过程中出现困难，对整个行业发展的影响还需要观察。从整个房地产行业运行来看…仍保持平稳态势。”的确，和房企得到大规模援助的2009年相比，如今情形大不相同。因此，那些心思缜密的求援信能不能奏效，并不好说。

相比之下，潘石屹可能是希望能够彻底上岸的那个。他原本打算将SOHO中国的控股权卖给黑石集团，如果出售成功，他和妻子张欣能套现约110亿元。实际上，潘氏夫妇已经为卖掉SOHO中国筹划了两年多，黑石的收购似乎一度接近达成。但随着这笔交易在8月份以涉及反垄断的名义被立案审查，这项抽身计划最终沦为泡影。

现在的潘石屹早已不再写博文，这位微博达人的最后一条状态，也停留在今年6月。当时，黑石刚对外宣布收购SOHO中国，他迅速转发了这条内容。他应该是十分期待这桩交易完成，但当收购失败的消息传来，被发现身在大洋彼岸坐在美网女单赛场的潘石屹，不知道是否感到相当的“沮丧”。

2012年，西甲豪门皇马的主席弗洛伦蒂诺曾到访中国。他当时与一位地产大佬碰了面，并赠送给对方一件8号球衣。在解释选择这个号码的原因时，弗洛伦蒂诺说，他听说“8”在中国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希望这件球衣能给对方带来好运。

宾主双方相谈甚欢。弗洛伦蒂诺还客套地表示，如果皇马队中拥有一名中国球员绝对是好事，相信这终有一天会发生。如今，九年时间过去了，皇马阵营中仍未出现过中国人的面孔。至于弗洛伦蒂诺——这位西班牙乃至全欧洲最著名的建筑商早已带着当年回赠的精美礼物回国，而与他碰面的那位“同行”，目前正在努力脱困之中。

当年的繁华一去不返，房地产也再无大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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