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流淌的仙境不止在梦里,还在屋顶上。
家乡与海相邻,属于平原地带。过去的人家多贫寒,种几亩薄田,住平房,家禽牲畜住低矮的草棚。一日三餐用土灶,柴草遍地是。堆成大草垛,塑料薄膜裹着,四季都是烟火气。有院墙的人家,墙过一人多高,月亮初升时,要想一览芳容,总要挑极高的视野,否则它会半遮半掩地藏在草垛或树梢旁。
夏天的风吹啊吹,吹得漫天星斗,云丝飘摇。那时我们躺在院里凉席上乘凉,听大人们讲故事、侃大山。直到朗秋来临,就有了攀到高处,邀月相近的心思。
当第一场秋雨过后,月亮的姿容脱颖而出。晚饭后,月光以扩张的姿态铺满大地,为它披上一层华美若银的薄纱。墙角的瓷片,缸里的水,盛着亮亮的光。抬头向上看,院里葡萄架上的葡萄叶儿,也镀了银。月亮升到院顶时,藤蔓被月色镂空,院落被月光划成两截,半明半昧,我们眸子里均映着半枚月。
田间的露水一日沉似一日,父母在旷野的小路上带回小山似的硕果。我们跑过去帮忙卸。圆滚滚的豆粒和花生果哗哗落下,散着湿热和馨香。母亲奖励我们每人一块糕饼,有桂花和的馅,软甜可口。小弟咬成月牙状,比对着月亮,咧嘴笑。阿妹扬起白净的脸,问道:“妈妈,我们可以到屋顶看月亮吗?”母亲刚好吃完晚饭,擦擦手,便抱起阿妹爬上平台,我和小弟紧跟其后。
屋顶平台上的月,褪去如梦似幻的朦胧,显得清澈明晰,像一枚白玉印章,是天空无可争议的主角;又像拉着长镜头的电影投映机,向大地投下大片大片的流光溢彩。树梢偏离,成了观众;云彩环绕,当做伴舞。屋顶上有瓦片,鳞次栉比地闪着。地面的景致,到处都亮闪闪的。小弟扶着墙基,踩上去,咘咘嚓擦。阿妹拿着盛水的瓷钵,眨着亮亮的眼睛,在我们面前炫耀:“月亮在水里啦!月亮在盆里啦!”我和母亲相偎在一起,看着他们笑。父亲不知何时端来一盆煮好的花生,香气直冲口鼻。我们围上去,抓一把,慢剥慢吃,说些家常话,谈着美好的愿望。不知不觉,至深夜。
那些年,我们一起看过屋顶上如弓的月、细弯的峨眉月、团圆的满月……盈也好,亏也罢,月,总让人欣喜。千百年来,她月复一月轮回,牵系美好,遥寄情思。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只相似,不全是。留在我心底最美的月,永远是屋顶上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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