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亚伟：龌龊的权利（小小说）

我养过花，养过鱼，结果都死了。俗语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虽有夸张，但给人一种龟是容易饲养的感觉。于是，我去虫鸟鱼市场买来了一只小乌龟，决定试着养一养。

买回小乌龟的同时，也买了一个巨大的龟缸，塑料质地，足有一米见方。根据小乌龟的生活习性，将龟缸进行了精心的布置：有干燥区，湿润区，半干燥半湿润区，清水区，泥沙区。

小乌龟有乒乓球大小，龟壳呈暗褐色，纹路清晰，犹如堆砌在一起的巨石。小乌龟伸着脖子，仰着头，在龟缸里爬上爬下。用牙签扎它的脑袋一下，龟头和四脚瞬间缩进龟壳里，一动不动。须臾，小脑袋小心翼翼地试探出来，发现没有危险情况，又开始爬上爬下，仿佛在寻觅什么。

茫茫龟海中，这只小乌龟能被我选中，来到我家，我把这归结为我们之间的缘分。

初来乍到，小乌龟大概是没有适应新环境，显得失魂落魄，烦躁不安。多年养花养鱼的失败经历，促使我对它投入百分之二百的悉心呵护，希望它能快乐健康地成长。我给它买了最优质的龟粮，制定了最科学的饲养计划：一天一粒龟粮，三天进行一次龟缸消毒，随时进行水温检测，定时日晒，通风。我想，这样优越的条件，要是那些市场里它的同类得知了，岂不羡慕嫉妒。

第二天清晨，我跑去看它，小乌龟的举动把我震惊了。它的脑袋钻在泥沙里，前腿努力扒拉着，好让龟头埋得更深一些，后腿使劲向后蹬，飞溅的泥点落满龟壳，尾巴挥舞着，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加油。我想它一定是饿了，就投给它一粒龟粮。它似乎没有察觉到，依然拼命地向泥里钻。万般无奈下，我捏住它的小尾巴，把它从泥沙里揪了出来，提溜到投放龟粮的那里。这时，小乌龟发现了面前的龟粮，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吃起来。哼，小笨蛋，饿了就那样抓狂。

它吃饱了，我也该吃早餐了。吃完早餐，我回来看它。哎呦！我真是大跌眼镜！小乌龟又在发狂般地朝泥里钻，我的第一反应是它还没有吃饱。如法炮制，我将它捏出来，又投给它一粒龟粮。这次小乌龟瞅都没瞅一眼，调转头直冲向那滩烂泥沙里，头钻进泥里，四脚拼命地扑腾着。我真是无语了，它这是要干什么呢？我坐个小板凳，静静地观察它。小乌龟将龟缸里的水搅和得越来越浑浊，脑袋藏在烂泥里，身体露在外面，沾满泥沙。龟缸被它搞得如同猪圈，脏乱不堪，它就像掉进粪坑里的一只小猪崽。

我怀疑它是不是想念家了，所以向我发点小脾气。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慰自己说：一只刚刚离家的小动物，最需要的就是主人的热情关怀。于是我将它捧出来，在水龙头下给它洗澡，一边洗，一边安慰它：小乌龟，别难过，我会对你好的。你看，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你应该爱美，懂得干净，龌龊是万万要不得的。小乌龟仰着头看我，似乎领悟了我的谆谆教诲。

打扫干净龟缸，将它放回去，我上班走了。

等到下班回来，我简直要气炸肺了。它又将龟缸搞成了猪圈，懒散地趴在污浊的烂泥里，好像还很享受这种状态。我的话和它白说了吗？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决定给它点颜色看看，粗暴地将它揪出来，扔到水龙头下，开大阀门，让水冲击它的脑袋。

它终于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我把它放回龟缸，希望它能够改过自新。一自由，它又开始捣起乱来，在水里泥里扑腾，非要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我简直无法容忍了，看来只好对它采取强制措施：倒掉龟缸里的泥沙，刷洗干净，换上清水。看你这次还怎么作践自己？

小乌龟终于蔫巴了，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好好反省一夜吧！关了灯，我离开了。

夜里，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小乌龟来到我面前。

我说：反省得怎么样？

小乌龟反问：我为什么要反省？

我说：你还不知错？

小乌龟说：我哪里错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那样龌龊？

小乌龟说：碍着别人了吗？

我说：那倒没有。

小乌龟说：没碍着别人，为什么不能活得自我？

我说：那也不能龌龊。

小乌龟没再说话，扭头决绝地走了。我突然醒来，急跑去看它，它肚朝天仰躺在龟缸里，脑袋耷拉着，四肢软瘫在那里。用牙签扎它，没有反应，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