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丁车赛场当机械师，我目睹过无数事故

-职 业 故 事-

这件事也让我认识到从事这一行的危险性，每位员工都应该在现场保持警惕，同时做事认真细致，不能粗枝大叶。

我出社会比较早，不爱读书，做过的工作很琐碎，移动公司装维人员、工厂品管、水电工、钣金工，你能想到的不赚钱而且辛苦的工作我都做过。三十了，也不确定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和卡丁车扯上关系，还要感谢老东家的经理，他受人之托，要找一个对弱电比较了解的师傅，出差外地调试一个卡丁车场的计时设备，便推荐了我。

这次短暂的出差，让我和卡丁车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我们当地，其实年轻人对卡丁车的了解仅局限于初中网吧玩过的一款游戏"跑跑卡丁车"。卡丁车其实很传统，说它传统，并不是因为它的历史很久远，而是因为运作卡丁车赛车场的那些人，转来转去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所以，卡丁车的圈子很小。

我的老板热爱卡丁车，经营卡丁车事业二十余年。他的故乡就是在我们这里，据说他的父亲因为国共内战抓壮丁被迫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临终前告诉他，希望他可以为家乡做一点贡献，于是2020年，他选择在我们当地一个青山环绕的小镇建设一个卡丁车赛车场。

我也因之前维修计时设备的缘故被他招入麾下，也算半只脚踏进卡丁车行业了。

赛车谷刚完工时，缓冲区的草皮还没有被卡丁车掀开，赛道是新的，卡丁车也是新的，同事也是新的，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充满活力。

第一天上班，我见到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老板说：“以后他就是你师父，监控网络你是师傅，卡丁车他是师傅。”

小伙子四川人，叫小邓，从事卡丁车行业两年，跟着老板从上海跑到江西这个小镇。

最开始的时候，赛车场只有我和小邓两个人维护。卡丁车的运营很简单，有游客的时候服务好游客，有比赛的时候支援好比赛。每天的工作就是加油，巡视赛道，发车，救援，收车，修车。

每天来到赛车场第一件事就是巡视赛道，因为前一天卡丁车在赛道跑，会有很多技术欠佳的游客直接冲出赛道，上草坪，然后把草坪上的小石头、泥土等带到赛道里面，甚至发现有一些螺丝也散落在赛道中，应该是碰撞把卡丁车的螺丝撞出来了，巡视赛道就是为了清理赛道中不安全的东西以及把撞开的轮胎墙移回原位。

接着是给卡丁车加油，加完油就可以正常卖票营业了。发车我们需要一遍又一遍给游客重申卡丁车的驾驶方法和安全注意事项，比如发生碰撞不要下车，等待救援，不可故意碰撞之类的，确认游客都明白以后才会帮游客启动。

尽管我们苦口婆心地强调安全问题，很多游客还是不以为然，各种状况层出不穷，逆行的，过弯不刹车冲上草坪的，驾驶过程中手机拍照录视频的，导致非常多的事故，这时候我们就要马上出发救援，该拉车的拉车，该换车的换车。

救援的危险性对我们工作人员来说也非常大，一个不留神后面的卡丁车也跟着撞上来了。收车看起来相对轻松的，其实不然，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怎样的驾驶者，本人就被撞过一次，游客刚进收车区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快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猛踩油门，然后方向盘乱打，我胸口淤青了好几天。

从最开始的不懂如何发车到后来大致了解卡丁车的构造以及维修，我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从打杂小工到卡丁车，跨度很大，以前每天接触的网线钳换成了螺丝刀，电笔换成了扭力扳手。不过还好，对于一个三十岁的人来说，还能适应。

卡丁车消耗最多的就是轮胎，它不像家用车那样内附钢丝，除了雨胎表面会有导水槽，正常的卡丁车轮胎都是光胎，光胎可以有更好的抓地力。

我修卡丁车的第一课就是徒手扒胎，把磨损非常严重的轮胎换下来，然后从轮毂扒下来，装上新的，打气，测气压，这也是非常费力的一项工作，徒手扒胎是为了让机械师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也可以对轮胎进行更换，后续我们都是用工具辅助。

每次看到游客油门刹车一起踩就是最头疼的时候，因为这种行为会让离合片很快的磨损，导致加不起油，而更换离合片需要把卡丁车整台车抬起来，拆座椅，放机油，更换离合片，加机油，重新装上座椅，繁琐的程序让大家都望而却步。

除了维修，平时我们也需要对卡丁车进行保养，清洗和调试，最基本就是卡丁车跑够130个小时就需要更换一次变速箱的机油，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变速箱，防止因为机油问题大修，省去了后续的麻烦。

本来每辆卡丁车的性能排量都一样，动力方面也没有任何差异，因为游客驾驶发生了一些严重碰撞，卡丁车车架变形，直接影响动力输出，会出现同样的车，一辆很快一辆很慢的情况，在游客比较少的情况下，我们需要自己驾驶卡丁车上赛道体验，自己感受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开回来调试好。当然，我们工作人员自己也会趁这个机会驰骋赛道。

正常情况下卡丁车是10天清洗一次，游客比较多的时候也抽不出来时间清洗，很多时候我们上午刚洗完车，下午游客就开着上草坪了，所以经常可以看到卡丁车上带着花花草草和泥土。

开始我真的非常感谢小邓，他教会我很多关于赛车场的东西。不知道是因为老板会选地址还是大家为了拉动内需，刚开业阳明赛车谷生意就好的出奇，原本赛车场主打赛事，也变成了游客为主。

-2-

在赛车场，我第一次看到原来卡丁车可以撞的这么严重，原来卡丁车救援是直接用人力拉的，最不可思议的是摆放了三层的轮胎墙也可以撞开，最后还要我们工作人员徒手拉回去。

我们赛车场的主要对象是游客，所以卡丁车以四冲程为主，也就是大家嘴里的娱乐车，但是尾速也可以达到70码左右。最让我大开眼界的是，我上班10天就迎来了一场专业卡丁车的比赛，二冲程卡丁车，无论速度还是车架整体还有发动机都比娱乐车好太多，计时的准确还有裁判的专业，第一次让我觉得卡丁车原来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随着撞车的次数多了，我和小邓需要每天不停跑来跑去，不停维修卡丁车，我的维修技术慢慢有了提升，我和小邓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二十几台卡丁车，两个人显然顾不过来，后来又多了几个学校来的寒假工。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邓变得越来越懒，我和他的关系也慢慢疏远起来。

业内称卡丁车维修人员为机械师，其实机械师也有区分，我们这种只为娱乐卡丁车服务的只能叫低端机械师，高端机械师不仅要对卡丁车做最基本的保养维护，还要对车子的齿比还有其他部分进行最优化的处理，以求卡丁车获得最大的输出。

外行以为机械师都是光鲜亮丽的，每天不用做什么，又可以随便开卡丁车，他们没看到我们顶着大太阳一直盯着赛道就怕游客出事故，也没看到我们满手机油全身臭烘烘的狼狈样子。

很多人都以为卡丁车看起来小小的，都认为卡丁车是一项绝对安全的运动。其实不是，现场也会出现一些事故。

卡丁车被称为F1的摇篮，因为它走线和F1差不多，由于它座椅非常低，没有挡风罩，方向盘也没有助力，可能很直观的感受驾驶的乐趣，60-70码就有家用车100码左右的感觉，体力不好的人开几轮下来就气喘吁吁。

第一次看到比较严重的事故是年前一个月。赛车场的设计风格是参照上赛那种专业赛车场，所以就有高速弯、低速弯和s弯以及发夹弯组合而成，难度系数偏大。一般人的惯性思维觉得一两吨重的小轿车都可以驾驭，卡丁车更是手到擒来。

那天来了一个十几人的小团队，按照流程我们需要让游客先看教学视频，然后口头再简单说一下驾驶方法以及赛救援事项，不过游客都不以为然，忽视了安全性，这就造成了很多人的开车上草坪，甩尾，逆行。

因为人手不足的问题，陈总亲自上赛道救援，卡丁车救援是挺费体力的活，它的底盘离地面只有7cm，也没有倒档，一旦卡在轮胎墙里或者上草坪只能徒手把它拉出来，陈总这边撅着屁股想把卡住的卡丁车拉出来，后面的游客也是刹车甩尾直接冲进了草坪，陈总的脚硬生生地卡在两辆卡丁车中间动弹不得，腿断了，后来的结果就是送医院，直接拄拐半年。

后来接二连三也发生过很多卡丁车事故，工作人员被车撞的简直数不清。而游客因为速度太快，乱踩油门，不刹车造成的事故也是和一日三餐一样没停过。其实安全讲解我们在赛车场每天都做，首先电视播放一遍，然后就是我们工作人员口头讲解油门刹车，大多数游客认为卡丁车很慢，很安全，基本上没人认真听我们在讲什么，出了事故才长教训。

我们赛车谷赛道有一条将近400米的大直道，正常人进入直道都会踩尽油门，直道后面跟着一个90度的低速弯，经常刷赛道的人对于这种弯都知道需要提前减速，找到刹车点才能过弯，全速过弯的结果只能是上草坪出赛道。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女游客，全速通过直道是没有问题的，到了快要过弯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而且匪夷所思的是她也没有要转向的意思，开着卡丁车全速撞向了赛道外的轮胎墙。等我们过去救援的时候，看到车子前段压在三层轮胎墙上面，后端还在地面，卡丁车底盘和轮胎墙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形状，女游客还在坐在卡丁车上，头盔掉在旁边十几米的地方，头磕在方向盘上鼻子上都是血，腰也因为强大的冲击力受伤严重，我们问她为什么过弯不减速，她说她觉得她能过，我们想把她扶下来可是一动她就疼得受不了，最后还是她老公抱着她送医院去了。

还有一次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过弯的时候全程在甩尾，赛车场没有明文规定不许甩尾，但是一次发车十几辆的情况下，每个游客的驾驶技术参差不齐，加上卡丁车没有方向盘助力，一甩尾后面的游客可能反应不过来或者方向打不过来，安全隐患很大。

果不其然，在发夹弯他又是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卡丁车直接来了一个180度的掉头，之后他可能没了方向感，直接逆行了，后面有一辆正常行驶的卡丁车速度很快，为了避让逆行的卡丁车，直接冲出了赛道，轮胎墙被撞散了，逆行的游客看到也停了下来，后来是避让的游客尾骨骨折，逆行的游客甩尾虽然没有给自己造成伤害，但是威胁了其他游客的安全，后来我们安全讲解的时候都会告知游客尽量不要甩尾，卡丁车不是碰碰车，无论谁发生碰撞都是不好的事。

那时候，我们每天最多的谈资就是谁谁谁油门当刹车踩，谁又被卡在轮胎墙上了，谁头盔又被撞掉了，每天都看事故现场直播，每天都在想：怎么可以把卡丁车开成这样？给他们换二冲程卡丁车，他们是不是可以起飞？游客撞了车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们不仅需要把撞坏的卡丁车拖回来，还要仔细检查车架有没有变形，轮毂有没有撞裂，然后进行维修。

很多游客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工作人员讲到安全问题的时候态度会比较强硬，因为这不仅关乎你自己的安全，而且也关乎别人的安全，车子坏了我们可以修，人受伤了才是大事。

-3-

因为不重视安全性，不仅游客会出事故，员工也会。

2021年四月，赛车谷因为天气暴晒的原因加上各种卡丁车造成的事故，很多平整的草皮都被掀了起来，然后晒黄枯死。老板交给我们一个任务——除草。

我们把枯死的草全部扫在一堆，本来打算用手推车清到外面垃圾桶，可小邓非要用火烧，南方雨水比较多，草皮虽然枯死了，但是携带大量的水气，点火根本点不着。

小邓不甘心，叫同事打了一大瓶汽油过来。卡丁车每天都要加油，所以汽油管理的比较松。小邓先是倒了一点在草堆上，用打火机点火，这下可以点着了，可能他觉得火势有点小，于是把汽油瓶剩下的汽油甩了出去，这一甩就出事了，只见一道弧线，火苗跟着汽油窜上了小邓的手，然后点燃了汽油瓶，小邓本能的一甩，想把汽油瓶甩掉，汽油又被甩到了脸上。

一下子，他整个头就像一个火球。

我和其他同事看到都呆住了，有一两秒反应不过来，还是老胡冲过去把小邓的衣服扯下来，盖住了他的头才把火熄灭。事后鉴定是轻度烧伤，小邓休养了一个多月，万幸的是脸保住了，但“小邓手贱”这个称号也随着这场火传了开来。

这件事也让我认识到从事这一行的危险性，每位员工都应该在现场保持警惕，同时做事认真细致，不能粗枝大叶。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因为赛车场经营权的问题，还有薪资待遇方面的问题，我没有办法留在赛车场，虽然做机械师时间不长，但不可否认它在我的工作生涯中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End-

图文|南风过境，青年作者。

/人生如逆旅，我本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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