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年间,在一个靠山临海,不到万人的小县城里,住着一户姓梁的。梁家有三口人,男的老实厚道,在本城最大一号买卖家管账,人家都叫他梁先生。梁先生没有儿女,上有高堂老母,妻子梁氏名唤琛香。她二十岁出头,相貌长得十分俊俏,再加上喜欢擦脂抹粉,更显得妩媚动人。
梁先生为人谨慎小心,账目一清二楚。他生来勤快闲不住,颇得老掌柜的欢心。除了逢年过节,掌柜的亲自前来探望外,平时只让他的儿子少掌柜来查看生意状况。这少掌柜有时也到梁家走走,以示关怀。
梁家离买卖处不到五里路,来回必经一条繁华的小街。有一天,梁先生中午回家吃饭,刚进入小街,就听到一个人说:“梁先生慢走!”梁先生侧脸一看,是路北卦摊算命的邱半仙,就随声问道:“什么事?”邱半仙紧锁双眉,圆睁二目,瞧了梁先生好一阵子才开口说:“你印堂发暗,满面晦气,近日必有大祸降临!”
梁先生听了不由得一惊,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卖卦人故弄玄虚,寻几个钱花而已,便开口说道:“我最近几天睡眠不足,可能气色不太好。”
邱半仙说:“来,我给你算一卦!”梁先生平日就不信鬼神,于是说:“不必了,我从不惹是生非,不会遭什么大祸。”说完转身走了。
刚走了不远,又有人喊:“梁先生留步!”他抬头一看,是抽帖算命的灵二仙姑。他急忙问道:“有事吗?”灵二仙姑圆睁杏眼,惊讶地说:“梁先生,我看你二目无神,五官移位,这是灾难来临的前兆。”梁先生听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灵二仙姑说:“梁先生,你抽一帖看看。”梁先生稍一冷静,摇摇头拒绝了,又继续往回走。
梁先生虽然脚没停步,心里可犯了嘀咕:我天天从这走,这么些年她也没说我有事,为什么偏在今天他们都说我有灾难呢?他的脚步有点乱,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当他走到街尾处又听见一个人喊:“梁先生止步!”梁先生站住一看,这是全城有名的相面老人,叫活神仙。梁先生瞪着双眼惊恐地问道:“老人家,拦我有何贵干?”活神仙直眉立目地盯着梁先生的脸,连皱双眉,又拉起他的双手察看指纹,吃惊地说:“恕老朽直言,你手心错乱,一脸秽象,周身煞气,命在旦夕……!”
梁先生不听则可,这一听竟吓得毛骨悚然,魂飞天外。想起老母,娇妻,不由得“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两手紧紧抱住活神仙的双脚,连声求道:“老神仙救命,老神仙救命!”
“请起!请起!”活神仙一把拉起了惊魂未定的梁先生,把他按坐在椅子上说:“救人如救水火,你性命的去留就在七天之内,躲过七天,就能保住性命。你立即回去,在房中点燃七根烛,燃起七炷香,找七名至亲好友,守在你的身旁,看守你七天七夜。”说完又从兜里掏出七种颜色的纸包交给梁先生,并告诉他:“每晚服一包,第七天晚上吃红纸包的那包,千万别错了!”
梁先生接过药,千恩万谢地走了。进了自家门,梁先生一-头栽在炕上。老娘和妻子赶忙过来询问,梁先生就把一路上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听了老泪纵横,琛香哭得更是悲切。哭了好一阵子,三人商量,只好按着活神仙的法子办了。
当晚燃起了七根红烛,点起了七炷香,请来了七位至近的亲朋,围坐在梁先生身旁。老母流着眼泪也陪坐在一旁。琛香跑前跑后,给亲朋送烟倒茶,忙个不休。就这样—直熬到了第七天晚上,午夜已过,众亲友们困乏已极,都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琛香给梁先生吃完那红包里的药面,梁先生就平安睡去了。琛香一看梁先生安然无恙,就对大伙说:“今天已是第七天下半夜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大伙先到我娘那屋歇息歇息,有事我再叫你们。”
早已支持不住的亲友们连忙说:“这样也好,有事就到东屋喊一声。”说完他们一齐到了东屋,头一挨炕就都睡着了。
也不知躺了多长时间,睡下的人突然听到琛香在院子里拼命地喊: “快来人哪!梁先生跑啦!快来人哪!梁先生跑啦!”琛香边喊边向大河边跑去。
惊醒的人们,手足无措地向大河方向追去,还没等到河边就听“扑通”一声,接着就听到琛香的哭喊:“救命啊,梁先生跳河了!”亲友中有会水的,跳进河里,不会水的,在岸上打灯笼,一直捞到天亮,也没找到梁先生。紧接着又打捞了三天三夜,还是不见踪影。
梁先生一死,梁母就病得卧床不起了。琛香日夜守护,不是煎汤,就是熬药。买卖家的少掌柜知道了这件不幸的事,忙来安慰,还经常来送钱送物。梁母在儿媳的精心照料下,身体逐渐恢复了。老人想儿子,更爱孝心的儿媳妇。她觉得自己老了,不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陪自己过一辈子。
有—天,梁母把琛香叫到跟前,对她说:“我儿死了,你在梁家又没生下一男半女,还是趁着年轻找个合适的人家,为娘也就放心了。”琛香一听,抱住婆母大哭起来。梁母忍住泪又说:“你要是不走,我天天看着你孤单的样子,就更加难过,死得也就更快。你要真心孝敬我,就让我活着时,能看到你有个安身之处,临死也就闭眼了。”
琛香说:“要是这样,孩儿只得从命了。”说着婆媳又哭作—团。
后来,少掌柜便叫人来说媒,梁母觉得他心眼好,琛香也同意,梁先生过了三周年,琛香就嫁过去了。
转眼就过一年。这一天,下起大雨来,而且是一个闪电跟着一个雷。只听“咔嚓”一个响雷,紧接着“叭哒”一声,梁老太大的后窗被震落在地上。这时,有个人为了避雨躲进屋来。这人四十多岁,仪表端正,说话和气。他一进屋就躬身下拜,要求容身避雨。梁母答应了。他坐在炕上,面对雨帘沉思。忽然,他看见离后窗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有棵五尺来高的人形奇花。那圆圆的花朵活像个人头,深红色的花瓣上滴着雨水,活像人在流泪……
那人看呆了,就问梁母:“老人家,这花是什么时候栽种的?”梁母一看,也惊呆了,连连摇头。
“那么,它是哪来的呢?”来人手捋胡须,沉思起来。想了一会便对梁母说:“老人家,你能不能把这棵花卖给我呢?”
梁母连声说:“什么卖不卖的,我只身一人,哪有心思看花?您要喜爱,只管挖去就是了。”
过了好长一会,山风也停了,雨也住了。来人立刻拿起锹镐到后院挖起来。破土一看,两根主干向下延伸,挖到三尺来深,“当”地一声,碰到了石头。来人怕把花弄伤,就围根向外扩着挖,挖来挖去,挖到了一个类似小圆缸的瓷罐,原来这棵花就是从罐口中长出来的。他将花罐抱出,扯着花根往外一拔,竟是—团头发。再打翻罐子一看,原来里边装着一个大解八块的尸体。
梁母一看,头嗡地一下,跌坐在地上。来人扶起梁母,待梁母安静之后,叫梁母辨认。当梁母看到那颗虎牙时,立刻哭喊起来:“是我儿子!是我儿子!”说完竟昏了过去。那人把梁母背同屋内,放在炕上安息,直等到她苏醒过来,看了所有的骨骸,确认是梁先生无疑后,就详细问了她儿子失踪的全部过程。
梁母见问,就一五一十地把梁先生死亡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那人说:“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姓辛,是刚到任的知县。今日下来私访民情,不想半路遇雨,巧逢此事。请老人家放心,不断清此案,决不罢休。”梁母一听,跪地磕头不止。
三天后,辛知县开堂问案。第一堂审邱半仙。辛知县问:“你以什么为生?”
“小人以摇卦算命为生。”
“为什么拽住梁先生?”
“我想给他摇一卦。”
“他摇了没有?”
“没有。”
“你啊!没给梁先生摇卦,怎么就知道他要大祸临头呢?是不是有人叫你这么说的?快讲!”说完,辛知县猛地一拍惊堂木,吓得邱半仙汗水直流,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人叫我这么说。”
辛知县一听大怒,立刻叫人打他四十大板。刚打到二十板,邱半仙就喊起来:“老爷饶命,小人愿招。”
辛知县一拍惊堂木说:“还不快说!”
“是本县最大买卖家的少掌柜叫小人这么说的。少掌柜告诉我,只要在那天中午,我能告诉梁先生大难临头,他就赏小人白银二百两。小人当时想,就这么两句话,就值二百两银子,也就照办了。”辛知县听了,心里纳闷。就叫人把邱半仙先拉了下去。
第二堂审的是灵二仙姑。没用费力,就招了供,说得和邱半仙一样。辛知县的心里就有底了。
第三堂被带上来的是活神仙。辛知县问: “你作何生涯?”
“小人以相面算命,告人祸福为生。”
“你既以相面为生,为什么还卖药呢?”
“小人有时也开方卖药。”能言善辩的活神仙答道。
“那梁先生患的是什么病?”
“这,这个小人不知。”
“大胆!你既不知是什么病,为何顺手给梁先生七包药?”辛知县说完,猛一拍惊堂木,吓得活神仙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辛知县见状,立刻喝道:“拉下去重打四十!”活神仙被打得皮开肉绽,才招出是少掌柜叫他这么干的。说的和前两堂招的一模一样。
辛知县听到这,眼珠一转,又喝道:“你敢巧言哄骗本宫?打!”
活神仙吓得面如土色,立刻说:“大老爷息怒,小人愿招。”于是就把少掌柜怎样叫他使用蒙汗药,怎样点烛烧香蒙蔽亲友,又怎样许黄金百两的事,都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辛知县一听,心里全明白了,立刻叫人带琛香。
辛知县斜视了一下琛香,问道:“琛香,我来问你,第七夜的后半夜,为何将亲朋支走?”
“看到丈夫已经无事,又看到亲友实在乏困。”
“为什么你丈夫跑走,在屋里不喊,而到了院外才喊?”
“小人一时心急,直到屋外才想起喊人。”
“为什么室内灭灯?”
“怕有亮睡不好觉。”
“睡着了没有?”
“睡着了。”
“大胆,睡着了怎么知道梁先生跑了?”
“这……这……”琛香支吾不出声来。
“我再来问你,梁先生既已投河,为什么连捞三天三夜,不见尸体?”
“这,这可能是被水冲走了。”
“你这个刁妇,给我打!”琛香一听说要打,就说:“老爷饶命,是少掌柜叫这么干的。”
“他为什么叫你这么干?”辛知县问。
“少掌柜见小人长得年轻貌美,就以探望我家为名常来我家,并以金钱、珠宝相赠,小人也看他年轻富有,跟他能享受荣华富贵,也就暗许于他,可他……”
“他怎样?”
“他仍不满足,让小人永属于他,又怕梁家亲属多,不好硬办,才想出了这个计策,叫我投石江中,疑我丈夫投水,将我丈夫害死……”说到这里,她假惺惺地哭了起来。
“带少掌柜!”辛知县见案情已经大白,更振精神,高声传令。
少掌柜跪在地上,知道事已败露,难以抵赖,就把自己趁琛香把人支走,亲手害死梁先生,埋在院中的事说了一遍。辛知县让他画了押。
至此,全案真相大白,辛知县向众人宣判道:“少掌柜买通算卦人,故弄玄虚,迷惑梁先生及众亲友,霸女谋夫,死有余辜,照点天灯。琛香贪图享受,合谋害夫,砍头示众。活神仙接受重贿,参与陷害,永世坐牢。邱半仙贪污受贿骗人,坐牢三年。灵二仙姑图财骗人,重打三十大板。老掌柜出钱养活梁母终生。”
宣判完毕,公堂雷动,人心大快。辛知县巧断奇花案的事,便很快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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