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海善
“武大郎”,是他的绰号。他本人也姓武,因身材和相貌都和《水浒》里描写的那个武大郎十分相象,采煤队的伙计们都叫他武大郎。许是东北高寒气候和水土所致,武大郎长了个五短身材。两只弯曲的胳膊像企鹅的两只小翅膀,走起路来上半截身子左右两边不停地乱晃,两只“小翅膀”就一扇呼一扇呼地平衡着身子,样子十分滑稽。就这么一副可怜人的身板儿,鬼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令人羡慕的国营煤矿工人的。
这个“武大郎”不会烙烧饼,但会捉黄皮子。捉黄皮子是他的拿手绝活儿。烟薰,水灌,下套子,撒诱饵……,他啥招都会。更绝的是,他还会模仿许多小动物的声音,引诱黄皮子出洞,心甘情愿地钻入他设下的圈套。黄皮子一旦被他发现了踪影,就算是百分百的没命了。
就凭了这点儿本事,他见了那个会治黄皮子魔人的邪巴病,外号叫“杨半仙”的正科级干部,不知天高地厚地“喂,喂"地叫人家老同行。杨半仙不屑与他为伍,就阴着脸问:“你说咱俩算哪门子老同行?"武大郎说:“你专治黄皮子,我专抓黄皮子,不是同行是啥?”。杨半仙两眼一瞪,厉声呵斥:“以后你少胡说八道,我是党员干部,你是个啥?"
每年落了头场雪,武大郎下了夜班,就一摇一晃地上山抓黄皮子。山路上,武大郎两只“小翅膀”扇呼地极快。体质好的小伙子怕也难以跟上。每次上山,武大郎都有所斩获。黄皮子的皮,肉都能卖钱。
有了钱,武大郎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小分头梳得像老牛舐得那么光亮,小皮鞋也擦得锃明瓦亮。虽然大字儿识不了几个,上衣兜里总别着两管钢笔,一副干部派头。更让人羡慕的是,采煤队二百多号人,唯有他带块进口手表,在人多的地方,不断地撸袖子看钟点。伙计们见了,便生出些嫉妒。有伙计说:“武大郎,你抓黄皮子卖钱,是走资 本主义呢,保不准哪天就割了你这条资 本主义尾巴"。武大郎就“嘿嘿嘿"地笑了,说:“你别唬我,种小片荒,养鸡养鸭是走资 本主义,上级可没说抓黄皮子是走资 本主义"。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三十多岁、奇丑无比,体格又很糟糕的武大郎,抓黄皮子竟能领回个二十出头,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儿。
这年冬天,武大郎抓黄皮子走进一个离矿很远的小山村。听人说,村里有对老夫妻,膝下只有一女,正值豆蔻年华,出落得天仙一般。不幸的是,此女患上疑难杂症,久治不愈。老夫妻携女四下里求医问药,几年下来,原本一个殷实之家早已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了。可女儿的病非但毫无起色,反倒一天重似一天。请来几位远近闻名的老中医看了,都让另请高明,说怕是无力回天了。老夫妻情急之下,便放出话来,说,若谁能出钱为女儿将病治好,便将女儿许配于他。
武大郎得知消息,立马到银行取出存款,用布一层层包了,恭恭敬敬将钱递给这对老夫妻,说:“这钱,是给大妹子治病的”。又说:“如果不夠,我再到银行去取,大妹子的病万万不可耽误”。老夫妻自然明白他的来意,见他又老又丑的样子,心里很不满意,但为了救女儿的性命,也顾不得许多了。便问:“女儿的病如能治好,这是你们的缘分。万一……,你不后悔?”武大郎说:“钱是人挣的,为了给大妹子治病,花多少钱我都不后悔。”老夫妻听了,都觉武大郎是个有情有义,诚实可靠之人。
等把武大郎送来的那一大包钱花了个精光,那闺女的病竟奇迹般的好了。武大郎又常送些钱来帮衬,说是给大妹子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并将每月国家供应的三五斤细粮,和矿上发给采煤工人的大面包积攒下来,用大背筐装了,送到那对老夫妻家。还隔三差五送些水果、点心或女孩儿心爱之物,以博取女孩欢心。
那闺女从小靠吃苞米面长大,冷丁吃上大米白面,就像上了化肥的庄稼。时间不长,便养得白白胖胖,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但每当想到自己的婚事,就不禁愁眉苦脸,常常忍不住“吧哒吧哒”掉眼泪。父母知道女儿的心事,就来劝她。母亲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武子是吃皇粮的国家工人,人又忠厚老实。年龄大点,丑点不怕,这样的男人更知道心疼你”。父亲说:“为人得讲信用,咱当初把话说出去了。人家小武子花了那么钱治好了你,咱可不能丧那个良心。”
闺女听了父母的劝,委委屈屈地跟武大郎去办了结婚登记。
择了吉日,闺女梳洗打扮完毕,便挎了包袱跟武大郎到了矿上。
天刚擦黑,武大郎便抱了枕头,嘻着脸往媳妇跟前儿凑,猴急地动手动脚。媳妇一把夺过枕头扔到坑下,阴着脸说:“你别碰我,你敢动我,今晚我就死给你看”。武大郎忙陪着笑脸说:“好,好,不碰,不碰,你不愿意,我就自个儿睡”。说罢,便抱了被子,在炕梢胡乱躺下。
武大郎领回来个年轻漂亮媳妇儿,一时成了矿上的头号新闻。
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蜂拥着去武大郎家看新媳妇。有的说武大郎这是招了挑花运,活该是让老牛吃了嫩草。有的说是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渐渐的,采煤队一些小头小脑就常常到武大郎家走访,说是深入群众;一帮媳妇不在身边的井下伙计也常到武大郎家串门。
有邻居私下里对武大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小心看好门哩”。武大郎心领神会,便上山砍来小杆,把院杖子夹成两人多高。又买来两只凶恶的大狼狗看门。谁知这两个畜牲很不廉洁,去的人给几根骨头就卖主变节了。再去,不但不咬,反而摇头晃尾地热烈欢迎。倒是武大郎下班回家,两个畜牲便合起伙来,“呜呜”地对主人进行恐吓。
武大郎下井挖煤,班上得早,每天天不亮就悄悄下地捅炉子做饭。武大郎不舍得吃细粮,天天啃大饼子,自己好赖吃饱了,省下细粮给媳妇吃,再给媳妇炒个好菜,一样一样温在锅里。
媳妇知道井下挖煤活儿苦,想要早起给男人做饭。武大郎说:“不用,不用,你只管好好躺着,累坏了身子,不是闹着玩的”。
每月开了工资,武大郎都一分不少地交给媳妇,说:“你喜欢吃啥穿啥,只管去买,别不舍得花钱”。时间长了,媳妇再看男人那张老脸,也不觉得难看,倒是越看越顺眼了。
武大郎自个儿睡炕梢,一晃就是半年多。这天晚上刚熄灯,媳妇就在坑头那边轻轻呼唤:“好人,你过来……”。武大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没敢轻举妄动。那边又响起媳妇软软的声音,“好人,你咋不过来呢?你生我的气么?”这回武大郎听清了,两个滚就滚进了媳妇的被窝里。
武大郎头一回尝到了女人的滋味,每个汗毛孔都“滋滋"地冒着喜气。
早晨上班,才发现世界格外美好。武大郎不会唱歌,一路上“里格浪,里格浪……”地胡乱哼着。一直走进队里,嘴里还不停地“里格浪”。
伙计们从没见武大郎这么高兴过,就问:“咋晚捞着了?"武大郎就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伸出两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说:“两火”。转过年来,媳妇就为他生下个大胖小子。
终于有一天,媳妇还是跟一个山东小木匠跑了。那年,儿子才八岁。
一晃,十年过去了。
儿子长成大小伙子。儿子一点儿也不像武大郎,长的像娘,又高又帅。儿子上完高中,就招工到了采煤队。儿子很有出息,干了一年就入了党,矿上传出小道消息,说上级要调他到矿团委当干部。
儿子有了点儿地位,就羞于说娘的事儿。在填写各种表格中的家庭成员中,他从不填上娘的名字。有人问你妈呢?他说,早死了多少年了。
十年来,武大郎东一头西一头,四处打听妻子的下落。伙计们都劝他,“拉倒吧,不能回来了。趁着年纪还不算老,有相应的再找一个”。武大郎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找,不找,我等着她,她一准能回来。"
媳妇到底来信了。信是从山东一个很偏僻的山村里寄来的。信上说,她很对不起丈夫和儿子,她后悔死了。信上还说,她的病犯了好几年了,快不行了。小木匠怕花钱,把她抛弃了。她没脸再回来,只是很想儿子。请求丈夫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让儿子来看看她,一辈子就没有心事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武大郎看完信,张开大口就“呵呵”地哭了。他把信交给儿子看看,儿子把信扔在地上,说:“我不看,别脏了我的手。”武大郎说:“她是你亲娘啊,她要死了!她想你啊!"儿子恶狠狠地说:“她要死,就死。她要是想我,就不跟人跑了”。
武大郎一个人去了山东,将妻子接回来送进医院。大夫检查了,说:“睌了,太晚了”。
武大郎几次劝儿子去医院看看娘,儿子就是不去,说:“她不是我娘,我没有这样的娘!”
妻子的病越来越重,又一次昏迷了过去。武大郎把妻子抱在怀里,哭喊着:“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回来,回来!”妻子又被唤了回来,睁眼四下里乱望,嘴巴一张一张说着什么。武大郎听懂了,知道她是在喊,“儿子,我的儿子……”
此时,儿子正坐在饭店里,与上级下来的团干部推杯换盏,嘻嘻哈哈,交谈甚欢。
喊了一阵,未见儿子影子,头一歪就没了气息,两行眼泪在脸颊上缓缓流淌。武大郎伸手给妻子轻轻擦了,便发了疯地一声干嚎:“孩一一子一一他一一娘一一啊!”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吉林白山人,松树矿退休职工,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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