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它,正视它
2015年2月16日,腊月二十八,离除夕夜不到3天,木木被父母丢在了国内某福利院门口。按照福利院的经验推测,他出生应该才一两天。
也许他也曾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但是,命运开了个玩笑:木木有阴囊、有睾丸,却没有阴茎;找不到尿道口,也没有其他女性特征。甚至,连福利院的医生也无法确定其性别。
“我在福利院工作了20多年,里面约90%以上的孩子都有残疾,两性畸形的孩子数量不少。”提起这,福利院易院长有些沉重。
“不,我是男孩子”
“我是男孩子。”2021年8月18日,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6岁的木木笃定地告诉张金明。
“我们把你变成女孩子好不好?”张金明逗他。
“不,我是个男孩子。”木木认真地强调。
作为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多年来,张金明做过逾1000台尿道下裂、两性畸形的手术,小阴茎的病例很熟悉,但完全没有阴茎,甚至连尿道口也没有的,是第一次遇见。问出前面的问题,其实有一个重要的目的:确定木木的心理性别。
2020年,受惠于某公益项目,木木到上海做了DNA鉴定,根据染色体组成确定其生理性别为男孩。但对于两性畸形的孩子,生理性别只是参考因素之一。
“对于通过药物干预仍然无法长大的小阴茎病例,学术界也有一种做法:建议家长先作为女孩养,如果孩子的心理性别为女性,可以先不手术,等待成年后,或婚前再做阴道再造手术。”张金明介绍。
这不只是出于手术难度考虑,背后也是医者的理性与慈悲——阴道再造相对阴茎再造而言,较为简单,容易“瞒天过海”,而再造的阴茎,因为缺乏海绵体,无法复制出天然阴茎的“能屈能伸、能软能硬”的勃起与疲软状态。在阴茎和尊严、自信紧密勾连的社会观念里,一个没有阴茎、或者说小阴茎的男性,要暗自承受多少痛苦、多大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张金明教授介绍患儿治疗情况
张金明曾经受邀为一名20岁的阴道闭锁患者做阴道再造。患者的言行举止很像女孩,但经检查,其实是一个重度尿道下裂的男性,有睾丸,阴茎大小尚可,只不过尿道开口在会阴,若手术成功,有机会恢复正常的男性性功能,甚至有可能生育,但是,患者依然选择接受女性的社会性别,做了阴道再造术。
这也是一部分小阴茎、生理性别为男性的孩童,父母会做出的选择。
木木的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完全一致,男性,作为一名孤儿,行使监护人职责的福利院完全尊重他的意愿。接下来,要解决的是手术方式的问题。
一纸发文,孤残儿童见到曙光
“可以手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易院长有一种“天亮了”的感觉。
福利院的孩子们唤她“易妈妈”。这些年,她和同事带着木木辗转过多家医院,听过太多否定的答案。
“我们是很着急的。木木6岁,要上小学了,再不手术可能会被同学笑话、会自卑,我们不想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易妈妈说起。
木木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会笑、会撒娇、不怕生,到医院的20多天里,他已经跟整容外科的医生和护士打成一片。“我觉得他长得很可爱,那双眼睛会说话。”科室一名年轻护士说起。
福利院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用“天真无邪”这个词语来形容木木。如非事先知情,大家很难将这个孩子和孤儿、遗弃、无阴茎男童这些带着悲剧底色的词汇联系到一起。甚至,听着他的故事,因为觉得这个孩子真可怜而心情沉重的人,在看到他之后,也会被他身上的坦然和快乐治愈。
但是,易妈妈知道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多么沉重的过往。木木没有阴茎,没有尿道开口,大小便都从肛门排出,在5岁学会自己控制大便还是小便之前,一直是“拉稀”。他们带着木木跑过很多家医院,医生束手无策,告诉他们要去大城市的大医院找知名专家。但对于一家照护着诸多残疾儿童的福利机构而言,顶级的医疗资源和高昂的医疗费用,都是几乎不可攻破的难关。
让事情出现转机的,是6月22日,广东省民政厅、省卫生健康委联合印发《关于建立儿童福利机构孤残儿童省级医疗救治“绿色通道”的通知》,确定29家省级医疗机构作为儿童福利机构孤残儿童急危重症省级医疗救治“绿色通道”医疗机构,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是其中之一。
“我们是怀着激动和感恩的心情来的,木木是不幸的,残疾,出生就被遗弃,但他也是幸运的,成长在这样一个时代,在我们的国家,有这样关爱孤残儿童的政策。”易院长说起。
福利院多方打听,获悉张金明善于挑战疑难杂症,有着丰富的两性畸形手术经验,通过绿色通道的对接人和他取得联系,很快得到了回应。
6岁时,他终于“长出”了阴茎
8月18日,手术正式开始。
以现在的医学发展水平,阴茎再造术并不难,但对于木木而言,弄清楚尿道的具体情况,如尿道长度、括约肌功能、尿道外口的准确位置等,都颇具挑战。
“尿道下裂、两性畸形的患儿很多,但完全没有阴茎确实非常罕见,我从医数十年来第一次遇见,问了同行,也没有接诊过这样的病例,国内医学杂志报道过1例类似患者,刚出生不久,还没有手术。”张金明说起。
尿道情况将直接决定手术难度和预后。如果尿道极短、开口位置较高,或是与肛门共用括约肌,尿道重建及改道的任务就更加艰难,可能术后有了阴茎也无法站立小便,甚至出现尿失禁。
张金明推测尿道开口很有可能在直肠,但肠镜检查否定了这种可能。
面对复杂的病情,医院组织了多学科大会诊,儿科神经内分泌专科、泌尿外科、胃肠外科、影像科和超声科一起参与制定更安全、更合适的治疗方案。
根据影像科建议,团队为木木完善MR水成像检查,提示“膀胱底后壁似见小管道至肛管前臂,正常尿道、阴茎海绵体未见显示”,没有找到尿道外口的确切位置,但根据影像学结果和木木的排尿情况,张金明认为外口可能离肛门口并不远。泌尿外科曾建议,如果辅助检查无法明确尿道外口,可考虑术中膀胱镜下找到尿道内口,通过顺行置管来寻找尿道外口。
张金明决定术中探查,见机行事。幸运的是,如预料一致,尿道外口正位于肛管前壁齿状线水平,最大的难题解决了。
最终,耗费6个多小时,张金明团队利用肛门口及会阴部皮肤再造会阴段尿道,将尿道外口从肛管内延伸出来,接着再利用阴囊纵膈皮瓣再造阴囊段尿道,阴囊皮瓣再造阴茎段尿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完成了尿道全程的重建。最后,利用腹部皮瓣再造阴茎,让木木拥有了一个崭新而完整的阴茎。
“考虑到他还年幼,我们先做了一个软一点、小一点的阴茎,便于他的心理发育,也具备正常的排尿功能。待他成年,我们可以再为他做一个阴茎延长手术,取他的肋软骨移植进去,增加阴茎的硬度,或通过其他方式,让其具备一定的强度和硬度支撑性功能。”张金明说起,现在,木木可以站立排尿了,经检查,他的双侧睾丸、精囊腺、前列腺发育正常,以后可以生育后代。
▲福利院向张金明教授团队赠送锦旗
那些不被父母听见的挣扎
“在同类患儿中,木木算是很幸运的。”张金明感慨。
这不只是说他成功手术,也指向他目前依然阳光、积极的心理状态。
“也许是福利院的小伙伴彼此或多或少的存在畸形,反而让他在一个更为宁和平等的环境中长大,少了许多好奇的眼神,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易院长说起。
张金明对此深以为然。“不要说儿童,成年人身上也有相似的情况,有的整形医院住着一些常年不愿意出院的毁容患者,大家都有着同样的困境,反而会获得一种‘正常’的体验,不用面临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也让他想着重提醒家长:孩子有尿道下裂、两性畸形等先天畸形,一定要尽早就医,找三甲医院整形外科。“有些医生会按照以前的观念,建议家长等孩子3~6岁再处理,这其实是误区,1岁左右做最好。”他谈到,1~3岁是孩子性别意识形成的关键时期,孩子并非如家长以为的“不懂事”“不知道”,而是会非常敏感,身边人的态度会对其产生严重影响,大家的介意会让他们选择不说出口,但暗藏的心理压力会影响其性格发展。此外,对这类孩子,家长的过分娇惯、过分的介意与掩饰,对缺陷太讳莫如深,这些“保护之举”反而会给孩子负面影响。
▲查房时,木木开朗地和医生交谈
“这几年,随着各种活动的倡导,大家拯救乳房的意识比较强,谈及乳房问题也比较坦然,实际上,拯救阴茎也很有必要,这几年遇到的小阴茎病例很多。”张金明建议,小阴茎的男孩,手术应该在孩子懂事之前做,不要在脑海留下关于畸形的记忆。而且,有些小阴茎,可以通过早期药物干预得到缓解。
对于19天前自己身上刚多出来的“小丁丁”,6岁的木木很快就接受了,经常会好奇地观察研究,摸一摸、看一看。
“不能给别人摸,也不能随便给人看,医生看病可以。”9月6日下午,整容外科病房,6岁的木木认真地跟着来探望他的易妈妈重复,完成了属于他的迟到数年的生理教育课。
还好,它还是到了……
来源:广东卫生在线
责编: 汪航
校对 : 臧恒佳
制版: 舒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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