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海市蜃楼，折射在山城重庆

编者按：

在首届FIRST成都惊喜影展的惊喜试映单元的展映中，有一部来自山城重庆的长片《幻山山市》可谓“经历坎坷”，当天策展人的放映开场白表示，这部作品可能算是今年FIRST西宁青年电影展的最大“遗珠”， 而这一次在 距离该片原产地 重庆更近的成都，这部非常适合以类型片为主导方向的惊喜影展的作品，再次受到了一些 “技术原因”干扰， 未能完整与观众见面。

灵感来源于《聊斋》的《幻山山市》虽然是长片，但是却是由三个风格迥异的短片共同构成，能在里面看到包括“桌面电影”手段的运用、纪实的摄影风格以及对香港老电影的致敬，不那么过于“迷影”但是却能感受到导演曾经一定是个“骨灰级”影迷。

在文本层面，三则故事除了可以独立成章，也与彼此为“互文”关联，并且能发现许多和国内外如《聊斋》、芥川龙之介、太宰治等文学创作有关的呼应，亦有不少和重庆这座拥有众多民间传说的山城之间的“地缘”探索。

因为“技术故障”自然会导致观众产生一定的误解，毕竟无法看到全片，完整地体验作者的想法。

带着这些疑问与好奇， 「 导 筒directube 」对《幻山山市》的导演马罗安凌进行了一番对话访问，在呈现文字内容整理之前，需要说明一下，“技术故障”并不代表作品一定有什么“问题”，而这种中低成本类型创作正是新人导演最需要的尝试方向，希望市场和产业包括电影节展可以给出更多的机会去鼓励他们，激励他们继续往前探索。

《幻山山市》

The Mirage Tales

马罗安凌 | 中国 | 118分钟 | 剧情

剧情简介：《幻山山市》卷一包含三则现代怪谈故事，分别是《噼啪噼啪山》《潮汐隧道》与《钱过电》。

（编者注：为了方便阅读，将此三个短片分为三则单独介绍。《幻山山市》及三则短片《噼啪噼啪山》《潮汐隧道》《钱过电》的海报均由谭傲寒设计）

第一则

《噼啪噼啪山》

第一则《噼啪噼啪山》改编自太宰治同名日本童话，讲述了女主播雪兔遭遇粉丝山狸的疯狂跟踪而引发的一系列离奇遭遇。

第二则

《潮汐隧道》

第二则《潮汐隧道》灵感来源于重庆本地历史与传说，讲述剧组一行四人前往南部山区堪景，却意外遭遇空间折叠现象。

第三则

《钱过电》

第三则《钱过电》改编自《聊斋志异之赌符》，讲述了底层青年左春与何夕想要通过“数字货币”实现财富自由，却被现实无情痛击。

马罗安凌

编剧，导演，现居重庆

导筒

DIRECTUBE

&

马罗安凌

MaLuo AnLing

导筒directube：

最初是怎样接触和喜欢上电影的？对于类型片的启蒙来自哪些作品？

马罗安凌：

从孩提时代就开始通过VHS接触到各类电影，其中大多数以香港电影为主，所以我到现在都对香港电影的感情很深。

杜琪峰的作品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帮我建立起了电影的基础观念，而让我真正决定从事影视行业的则是老塔的《潜行者》。

另外谈及类型片，我还特别喜欢其中一个冷门分支——粉红电影，石井隆是我最喜欢的日本导演。

编者注：日本导演石井隆与其相关的作品海报，对漫画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兴趣，著名的天使系列就是一例。电影代表作有《血光光五人帮》（1995）、《花与蛇》（2004）、《甜蜜皮鞭》（2013）、《人形少女》（2013）等。

导筒directube：

在正式以导演身份开始创作前，有在哪些方面进行准备？

马罗安凌：

我没正儿八经学过一天电影，大学毕业之后就开始从事影视行业，都是一路边学边做，什么都去学什么都去碰，让我在做自己片子的时候可以“大包大揽”。

我后面主要从事编剧工作，写了大量的剧本，当然那些都是为了糊口，我甚至觉得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在做编剧工作，只是把哪些人脑子里的想法变为文字。对行业心生厌倦到一个极限之后，就想着从里面跳出来做一些任性甚至有些胡来的作品，当然任性的代价就是“没钱”。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片场照

导筒directube：

根据国内目前的发展状况，以及你自己的创作经验中，华语类型片目前处在怎样的境地中？

马罗安凌：

最优秀的华语类型片还是在香港，那里有最专业的类型片电影人，可以覆盖到整个工业流程，但近些年随着中坚力量北上，本地类型片开始疲软。

台湾近些年也有些不错的恐怖片不断涌现出来，但也就仅限这一个领域，毕竟资源有限。我们这边，整个工业规模在不断拔高，但创造空间却不断被挤压。

在国际上有所斩获和突破的只有“黑色电影”，也跟我们特有的国情和社会氛围有关。直白点说就现在是“可以拍”，但“不能拍”。

编者注：2014年刁亦男导演《白日焰火》在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力擒金熊奖最佳影片，主演廖凡获银熊奖最佳男演员。《好莱坞报道者》评论该片：“富有创新精神，向经典好莱坞黑色电影致敬。”

导筒directube：

创作《幻山山市》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马罗安凌：

《幻山山市》片名直接来源是《聊斋志异之山市》，一开始就是想做类似的中短篇影像集。

我的剧本创作受文学小说影响很大，芥川龙之介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他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在百年之后勾起读者心中的“海市蜃楼”，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成为观众呈现“山市”。

编者注：芥川龙之介关于“海市蜃楼”的话，曾于杂谈里提到，在他全集里被引用

重庆是我们团队的根据地，字面意义上的“山市”。

“山市”又叫“鬼市”，但我们的恐怖片里不能有“鬼”的。

《聊斋志异之山市》原文

导筒directube：

整部影片为何是3个短片故事组成？

马罗安凌：

三段式在拼盘恐怖电影里最为常见，似乎有点约定俗成。我自己最开始写的就是三段式故事，想着就算完全没投资，自己也能一点点把片子做出来。

拍完第一个《噼啪噼啪山》，我又重新创作了新故事《钱过电》，做完这两个手上彻底没钱了，又刚好遇到疫情爆发，但也激发了新的创作灵感，于是就有了《潮汐隧道》，我们零成本做完了最后这一部分，最开始的剧本也只拍了其中一个故事。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钱过电》截帧

导筒directube：

首个故事《噼啪噼啪山》取材自日本童话，并采用了桌面电影的模式制作，谈谈其中的设计理念？

马罗安凌：

在直播刚刚在国内兴起的时候我就用想做此类题材的电影，但一直无从下笔。

后来读到了太宰治的改编的同名短篇，觉得里面“雪兔”和“山狸”的关系特别适合阐释女主播和榜一的关系，就创作了这样一个剧本，有点跟太宰治同台竞技的感觉。

编者注：太宰治在防空洞里念着这本《喀嗤喀嗤山》的绘本时，他的女儿竟意外地说出“狸猫先生好可怜哦”这样的话。马罗安凌导演《幻山山市》中的第二则《潮汐隧道》的主要拍摄场景地正是在重庆的防空洞。

这个故事以我的眼光来看也特别聊斋，山狸对于雪兔的痴迷与幻想，正和聊斋中那些书生对女性的幻想一样，结合当下语境来看，有了新的诠释可能。

不过做这个我有点担心对这则童话不熟悉的观众会对诸多情节设置感到困惑，本来想在前面插入一个动画预告，做文本铺垫，但最后还是没有足够钱来做这个。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噼啪噼啪山》截帧

导筒directube：

在山城重庆拍摄影片，城市的哪些特性带给你置景和故事设计上较大的帮助？

马罗安凌：

山城重庆的“山市”属性，就是特别魔幻，很适合整个系列故事背景，尤其是《潮汐隧道》，某种程度上它就是“重庆旅游指南”与“民俗历史地理百科”，没有重庆就没有这部片子。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潮汐隧道》

导筒directube：

桌面电影看似简单，但其实会涉及到不少后期制作，有遇到哪些困难？是否会有借鉴一些同类型成熟作品？

马罗安凌：

其实我2018年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没有看过任何的“桌面电影“，包括那几部后来很出圈的作品。是等到我全部拍完以后，才看到了这些片子，拍完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编著注：海报从左至右依次为2018年的三部惊悚作品——斯蒂芬·苏斯科《解除好友2：暗网》 Unfriended: Dark Web，提莫·贝克曼贝托夫《网诱惊魂》 Profile，阿尼什·查甘蒂《网络谜踪》 Searching (2018)，也是让“桌面电影”大规模出圈的作品，2018年后来也被不少影迷戏称为“桌面电影元年”。

这个片子的后期工作涉及大量的制图，这恰好是我不擅长的，而且我们还要原创设计很多网页内容。

我们的后期美术设计谭傲寒，他平常还有别的工作只能抽空来帮我做，所以进度十分缓慢，这部分是三个片子中最后完成的。

我特别喜欢他的设计，虽然做得慢但充满细节和创意，他是有在我剧本的基础上让进行了大量创作和延伸。他还设计了我所有片子的海报，都是友情价，非常感谢他对我的帮助。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噼啪噼啪山》截帧

导筒directube：

《潮汐隧道》拥有非常宏大而神秘的历史背景设定，使用的是伪纪录片风格来拍摄，这部分的故事和影像设计灵感是来源于哪里？

马罗安凌：

《潮汐隧道》剧本创作于疫情隔离期间，所以就有了“隔离”的情节设置。伪记录片风格一是出于成本限制，另外是想用这种形式进行“电影真实性”探讨，与片中的历史观念进行互文。

历史如潮汐般起伏，有些东西来去回回。这个片子其实是伪记录恐怖外壳，内核还是科幻。

我认为科幻是基于历史和当下的对未来的一种认识，虽然近在眼前，我还是不希望影片中那个“坏未来”真的发生。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潮汐隧道》截帧

导筒directube：

《钱过电》算是香港电影的一次致敬，你选择了比特币这个近几年都备受关注的话题，谈谈其中的思考？

马罗安凌：

《钱过电》拍摄的时候那阵子币价才七千美刀左右，我知道这个东西会愈演愈烈，但要是知道能疯涨到现在这样我应该就不缺钱拍片了。（笑）

这个电影并不是着重于“比特币”，而是在讽刺当下人们对于金钱的疯狂追求的病态氛围，今天可以疯炒狗币明天也可以是猫币，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

这片受《聊斋志异之赌符》启发，《赌符》里道士只要在背上给你贴了符，就能逢赌必赢。横财不需要神迹，可以是人为的，但掌控命运之手，往往在看不到的那帮人手里。

我一直是香港电影的狂热粉丝，而且金融题材或者更普世点的“发钱寒”也是香港电影一直都有的，所以就有很多直接的致敬。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钱过电》截帧

导筒directube：

可以和我们聊一聊片中的这些年轻演员，是何如跟他们一起工作的。

马罗安凌：

最早确定的演员就是魏重阳，偶然一次机会看到他出演的话剧，他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特质，给我一种山本浩司在《赖皮生活》里的感觉。

后面我写完我第一个想到了他，就找朋友给我介绍。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非专业出生，但其实他从小就开始学习表演。

编者注：日本导演山下敦弘大学毕业时拍摄首部长片《赖皮生活》（1999），在包括鹿特丹等多个国际电影节放映并大获好评。截帧穿红色衣服的演员为山本浩司。

编者注：马罗安凌《幻山山市・钱过电》截帧，图左站立者为演员魏重阳。

饰演何夕的演员李青柯毕业于重大表演系，很多年前出演了我们片子两位摄影师的毕业短片。

他是特别有演出经验的年轻演员，同样出演了大量的话剧和影视作品。

编者注：马罗安凌《幻山山市・钱过电》截帧，演员李青柯

宋杨则是之前我做商业项目有接触的演员，在我这边有需要的时候，她也是特意过来帮忙。

在很有限的拍摄时间里，这些年轻演员都非常卖力出演，我们未来也会一起共同进步。

编者注：马罗安凌《幻山山市・噼啪噼啪山》截帧，演员宋杨

导筒directube：

本片三部分的创作周期是多久？剧组的规模又分别是怎样的？

马罗安凌：

《噼啪噼啪山》最早拍摄，剧组加演员才十来个人，一共拍了四天；《钱过电》大概二十多个工作人员，一共拍了八天；《潮汐隧道》像是乐队外出巡演，加上我一共就五个拍摄人员，两天时间拍完80%的内容。

后面就是我一个人漫长的后期制作，不仅包括剪辑调色声音，还做了不少配乐，甚至最后影院放映的DCP都是自己弄的。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片场照

导筒directube：

三部短片的拍摄可以说调用了各式各样的拍摄设备，在摄影风格上你会与摄影师做怎样的沟通？是否会去考虑他们作为一部统一长片的连贯或者整体性？

马罗安凌：

摄影上还是根据故事表达的需要做出调整，一切都是为叙事服务。

我们影像所呈现的，都是它剧作思路的衍生。我并没有刻意地去保持所谓的影像统一，恰恰相反，属于“山市”的影像应该是和重庆一样是高反差的。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片场照

导筒directube：

影片的配乐使用上用了大量电子音乐，配乐这块的处理会因为类型而有有什么特别想要呈现的方向吗？是怎么和配乐师沟通的。

马罗安凌：

我从剧本创作之初就想用电子音乐，尤其是《钱过电》，没有“电音”影片在声音层面上就不成立。

我们的录音师李锐和他的兄弟李赞，他们都是重庆本地土生土长的音乐人，俩人一起做了自己的NINE WAY STUDIO，拍完片就顺水推舟找他们来做配乐。

李赞之前发行过两张涉及三峡元素的电子音乐唱片，在其中尝试了以合成器为主的电气化山水意境融合。我们之间只需简短沟通，他就能很快找到我要的感觉。

这次给了他足够的更多的创作空间，他加入了很多独创性的想法，大家合作都很愉快。

音乐人李赞

导筒directube：

这次来到成都参加惊喜影展有怎样的感受？

马罗安凌：

假烟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假温柔。（边唱边笑）

因为久居重庆肯定对成都不会感到陌生，成都就像是我们的半个主场。这次非常非常遗憾和痛心不能放映完整版，少了三分之一，我感觉观众会对片子少了一半以上的认知。

这次惊喜初体验并不完美，但还是特别特别感谢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的付出和努力。

希望有一天还是在惊喜影展，我的电影能完整抵达观众。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片场照

导筒directube：

关于本次放映“技术原因”的问题，当你的作品在大银幕上无法被观众完整地观看时势必会引起误读，也会造成不好的评价，你是怎么看待的？

马罗安凌：

我觉得“技术原因”是对大家都好的说辞，影院最高只能放映48帧，而我的片子是60帧，确实无法达到最佳效果。

可以料到只看到那“拦腰截断”的版本的观众，对影片少了一半以上的认识，自然而然会对片子的误读，甚至有人庆幸“技术原因”放不了省了时间，这些都可以理解。非常感谢来看我片子的观众，也非常抱歉让你们看到了这个版本。

对于观众的误读，我只能默默承受，我现在保持沉默，是不想给大家造成麻烦。人微言轻，只有拍出更好的作品，在更高的舞台上，说的话才能被听到。我

们团队会好好拍下一部片子，用作品来回应。在合适的时候，我会说，也可能继续沉默。

马罗安凌《幻山山市》片场照

导筒directube：

《幻山山市》能看到不少类型片的影子或者致敬的地方，你对于全球各地的类型片电影节或奇幻影展有怎样的了解？

马罗安凌：

最熟悉的肯定还是富川，我都是通过一个个片单了解到这些奇幻影展，奇幻类影展针对性很强，它有固定的受众。虽然还没有去现场感受，但我觉得就是一个大Party！自由！野性！能看到各种疯狂的电影，一群妖魔鬼怪关在笼子里吃火锅！

2021年韩国富川奇幻影展系列海报

（图片来自其官网）

导筒directube：

之后还会有怎样的创作计划？电影或其他的领域的都可以谈。

马罗安凌：

十一月底我在重庆有一个小剧场话剧《安全屋》，依然是李青柯和魏重阳主演，灵感来源于贝克特的《自由》和拓植义春的《无聊小屋》。疫情期间居家隔离的状态产生了新的对话可能，这是一个通过对话构建起来的喜剧科幻类型。

紧接着我们会做另外一个话剧和它改编的中长片《龙树·青年与死》，这是《幻山山市》一稿中最早完成的剧本，改编自《龙树菩萨俗传》，我放在了民国背景，算是《幻山山市》卷一的附录。以后也会做卷二卷三，不过在那之前还会做一部正儿八经的长片，一部“安全”的青春喜剧。

马罗安凌导演／编剧话剧《安全屋》

近期即将在重庆上演

导筒directube：

向读者们推荐一些近期看过的不错的类型片。

马罗安凌：

我个人还是偏好作者向的类型片，近期的话比较钟意S.Craig Zahler，他的《逃出水泥地》是我去年看过最好的作品，他前两部片子在烂番茄专业评分都在90%以上，《逃出水泥地》也有70%以上，他在国外备受影评人好评，也拥有了不错的观众反馈，比国内更火。另外我也一直很喜欢法国昆汀，他的作品总能触及我所有的幽默神经。

2018年由S·克雷格·扎勒编剧／导演，梅尔·吉布森和詹妮弗·卡朋特主演的《逃出水泥地》Dragged Across Concrete又名《黑吃黑》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后褒贬不一，《Indie Wire》杂志评论到：“《逃出水泥地》是一部很难让人爱上的影片，但更难的是不去尊重甚或赞叹它。”

编者注：以上《幻山山市》相关海报及剧照、工作照

均来着导演马罗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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